“好像真的长好了一点……那你现在运转灵力会不会再感觉滞涩了啊?”枚黛细白的指尖轻轻抚了抚那精瘦躯体上狰狞的伤疤,语气中尽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谢洵摇了摇头,苍白憔悴但清隽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柔色,笑道:“完全不会了,多亏了阿黛你的悉心照料,这一个月来太麻烦你了,谢谢。”
一头如瀑青丝松松半绾的紫衣女子听了他这话却是正色道:“说什么话,这一点皮毛医术能救你是我的幸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要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就那样……就那样回天乏术,那才真是我的罪过。”
看多了以往枚黛温温柔柔的样子,谢洵这下还真被她这一番稍显厉色的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怔了好几瞬才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和你生分的,阿黛别生气,只是救命之恩大过天,我实在无以为报……”
枚黛轻叹口气,一边给他被蚀龙咬穿的伤口上药一边说:“我也没什么要你报的呀,你乖乖在这里多修养一些时日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女子语毕,却不见男人应声,枚黛就知道这家伙还是心急要走,于是又接着道:“真的不再多留几天?”
谢洵只觉被她微凉指尖摸过的地方比刚受伤时还要热上几分,并且不停有酥麻痒意袭上心头,顿时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面色微红:“我有很重要的事,耽误不得。”
连性命都不在乎了,看来的确很重要。
枚黛倒是比谢洵自己还清楚他伤得有多重,但既然正主坚持,便随他去吧,这小子福大命大,从百丈崖摔下来也只是断了条腿,想来这区区致命伤应该也撑得过去。
清痂,上药,包扎,给他换衣服,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细致。这明明是伺候人的活计,可在枚黛手底下却是硬生生透出了一股矜贵优雅。
她螓首半颔,清丽无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蹙着两条弯弯细细的眉,无言诉说着她的心情。别在耳后的碎发又有几缕不听话地滑了出来在颊边缓缓晃动,更衬得面小肤白,叫人心生怜惜,挪不开半点视线。
以至于枚黛已经收拾好东西,团紧了那堆被血浸脏的纱布准备去丢掉的时候,谢洵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且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目光有多直白。
他的眼珠又黑又亮,这般呆呆望过来的时候像极了没足月的懵懂小狗,明明应当觉得可爱的,但枚黛却久违地生出了一丝害羞,连耳根子都有点发烫。
于是她故意提了一点音量想遮掩住自己的不自然,道:“别发呆啦,看这么入神,我脸上有字?”
谢洵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像个偷吃糖被父母发现的小孩子般窘迫偏过了头:“不、不好意思。”
傻乎乎的,在别人面前也这样么?和他那副精明干练的外表一点儿也不搭。枚黛心想。
但话是这么说,她的心情却因此莫名好转了一些,柔声叮嘱谢洵早些休息后就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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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亥时半,院中的漏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熄了烛火也能将屋里头看得清清楚楚。
枚黛本想悄悄再来看看他的情况,却不曾想谢洵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并未睡着,正靠坐在床头握着他的啼云剑,脸上一派寂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不小心碰出了些声响,随即便被警觉的男人发现了,于是枚黛只好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疑问道:“又痛得睡不着吗?”
谢洵先是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难受,缓过去这阵儿就会睡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顿,原是女孩径自走过来轻轻坐到了他身边,那清新淡雅的梅花香立刻便盈满了鼻间,还带着些被夜风扑过的冷冽。
还以为枚黛又会数落他的嘴硬,却没想到她只是静静看了他两眼后浅浅笑道:“那我再给你唱首曲子听?”
这话倒是不出谢洵意料,毕竟自他受伤坠崖被枚黛捡回来起,每每他疼痛难忍时女孩都会唱曲子给他听。
她的嗓音温柔清冷,平常听起来会有一点疏离感,但编制成音律哼唱出来时却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如夜晚的微风拂面,月色怡人。
谢洵很喜欢。
因此他一回都没有拒绝过。
但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的:“只是一点不适而已,较之前已经好很多了,不必再劳烦你如此费心。毕竟……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哄着……”说着说着,谢洵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自觉移开了目光。
感觉再这么客气下去天都要亮了,枚黛轻轻啧了一声直接把人按倒在了床上,用力弹了一下谢洵的脑瓜子道:“可我看你之前明明听得很开心,相较之下睡得明显熟了许多啊,叫都叫不醒。”
谢洵汗颜,但却不想反驳,因为那确实是他活过的这十几年来屈指可数的安稳觉,是自从母亲离他而去后再没体会过的感觉。
于是他便顺着女孩的力乖乖躺好,道:“那就……随你心意吧。”眼睛也阖得紧紧的,只是那乱颤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并不放松的事实。
枚黛伸手理了理他乌黑的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节蹭着谢洵的额角,痒痒的,但很舒服,几乎是一下子就让他捏着被子的手攥紧了。
女孩看在眼中无声地笑了笑,道:“让我想想,挑首什么好呢……”枚黛看了眼窗外的月:“啊,对了,有首我娘教过我的,怎么唱的来着……”
由于年少的记忆已经遗忘了许多,枚黛起初就只是微小的哼吟着,如梦中呓语一般不可辨认,却让谢洵的心当即就酥麻了三分。
后来她应当是记起来了,音调词句慢慢变得清晰,大致可以听出是首民间小调,没有多余的技巧修饰,是从未在别的地方听过的风格,简洁质朴,却又空灵神秘。谢洵听不太懂唱词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哪里的方言。
他只听了前面一小段就感觉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能清晰地感觉到意识在下坠,在变钝,这明明是很不安全的,但修习多年的体感却没有一点抗拒,而是很温顺地收起了警觉,变得寂静。
为何会如此呢?他与她相识不过两月,甚至从未告知过对方底细,她便对自己如此上心,而自己也几乎没有一点滞涩地就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感觉,以至于仅仅像这样被触碰着,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摸到所谓幸福的一角。
因为他喜欢枚黛吗?
谢洵睡着的前一息还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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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了呢,枚黛想,终究只是个少年人啊。
谢洵的呼吸越趋平稳,可她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重重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再挪开手时,枚黛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她皱着眉垂视了一会儿谢洵,重新轻启红唇唱起了刚刚没唱完的曲子。
只是这次情况却有些不太一样,女孩的声音更大了些,随着一句一句唱词从她嘴里吐出,她的外貌竟也出现了一些改变。
原本纯黑的发蹆成了极其漂亮的苍青色,眼瞳也开始散发隐隐的光彩,氤氲栗紫在其中晕染,美丽且危险。
枚黛将手虚虚悬于谢洵心脏上方,她的发丝便无风自动起来,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她的身体中涌出,又缓慢注入了谢洵体内。后者的灵气一点点饱满起来,但女孩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精神也渐渐靡顿。
就在这时,一条额间一点白的黑鳞蛇正悄悄从床脚爬了上来,时不时吐吐鲜红的信子,看起来甚是吓人。
枚黛似无所觉。
可正当那蛇要一口咬上谢洵的脚腕时,女孩空着的右手掌心一翻便凝出了一枚灵针,看也不看就朝着身侧甩了出去,端端插进了蛇脑袋。那小畜生立刻便不动了,只是尸体过了一小会儿后就散为了点点灵光,显然并不是条真的。
枚黛用余光瞧了瞧,面色一瞬间变得更冷。外面传来蛇哨响声,吹奏着蹩脚的曲子,实在是有点儿……不堪入耳,她只当没听到,并不理会。
就这样持续了半刻钟,多亏枚黛意志坚定才没被蛇哨带跑调,原本还想再坚持一会儿的,但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没有乱来的资本。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女孩赶紧捂住嘴,跑向门外的动作几乎称得上狼狈。
枚黛扶着门框吐出来一大口血,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好憔悴,漂亮清明的眼睛里也控制不住地渗出了薄泪。
“居然舍得用天女灵音救他,这小子好大的面子。”
蓝黑色劲装的俊美男人收起蛇哨,自房顶一跃而下,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快两分凉薄:“你哥当初拿命救你,你就这么拆东墙补西墙是吧。”
东仪的表情中满是冷漠不赞同,可瞧见枚黛这样子眼底还是忍不住涌上心疼,心里无声怒骂了屋里那小子一万句。
他伸手抬起女孩的下巴,掏出方帕想给她擦擦血迹,却被后者一巴掌拍掉了手道:“他不是我哥!”
被指尖划过的地方立刻就出现了几道白痕,男人被气得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更用力地捏过枚黛的下巴亲了上去。
尽管枚黛很不愿意,但现在的她全身无力,因此根本没办法阻止东仪的动作。
他的唇极软,舌头却侵略性十足,甫一探入女孩口中便勾住了那条薄薄的小舌不放,随意勾缠搅动,枚黛完全被他带着走,连句清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来二去那还未被吐干净的血便被东仪这蛮横的动作涂满了二人口腔齿间,血腥味儿伴随着下唇被男人犬齿咬过时微微的刺痛,让枚黛很是不喜,于是也不客气地咬了回去。
本以为他会立马放开,可东仪偏还亲得更来劲儿了,像是要连她舌头都一起嚼断了吞进肚里那般凶。
枚黛嘴巴被吮得发麻,察觉拗不过他,便破罐破摔似地放弃了抵抗,由着他来了。
以为女孩又会恼羞成怒直接伸手来撕自己耳朵的东仪本都做好了防御架势,却没想到居然没用上,这倒是稀了个大奇,愣了一瞬后也稍稍放缓了手底下力道,将枚黛揽得贴自己更紧了些。
较劲一般的吻变回了原本该是的样子,血腥气与梅花香交织,缠绵细腻。轻轻的水声不可避免地萦绕在月夜竹屋外,危险但清晰,即便在阵阵虫鸣遮掩下也依然分明。
就这样亲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那抓心挠肺的想念终于淡了一些后东仪才放开了枚黛,温柔地给女孩擦拭起唇角血迹,道:“三五个月不见,脾气又长了,不是就不是呗,打我干什么。”
枚黛瞪着一双漂亮眼睛,表情说不准是羞愤还是嫌恶:“你们两个都讨厌,打谁有区别吗?”
“哈哈,那倒是。”本是怨念十足的一句话,东仪听了却忍不住笑了笑:“所以我可以理解为在你心里我和他差不多地位喽?”
枚黛实在拿他这厚脸皮偷换概念的本事没办法,重重喘了两口气后才道:“找我干嘛?没什么要紧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要紧事啊……”男人状似沉思了一会儿道:“夙凛州快死了,算吗?”
“……你说什么!”
枚黛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怀疑错愕。她死死盯住了东仪的脸想从中看出来那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对方依旧是那副无甚所谓的懒散表情,实在让她拿不准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又一个想骗她回去的借口。
东仪依言又重复了一遍,竟然还笑得更明显了一些:“大概不算吧,毕竟你那么讨厌他,那这应该就是个好消息?”
“你在说谎。”枚黛语气冷冽:“我离开的时候可没发现半点异样,再说,就算真的有什么变故,不是还有你的蛊术么,难道也失灵了?”
虽然女孩话语中的冷淡不似作假,但东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丝颤抖,他静静看了两眼枚黛道:“确实,所以你这是不打算和我回去的意思?”
可枚黛依然犹豫了,她发现自己面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坚定说是的勇气。
这样拙劣的借口,编也不编个像样点儿的。
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
枚黛从未如此时一般希望自己生着一副狠毒心肠,明明那个人曾经辜负过她的所有信任,将她的真心碾得七零八碎,却在听到他可能会死的消息时依然会害怕到不知所措。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东仪眼见女孩单薄的肩头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呼吸声也变得有些乱,就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了,终究还是微不可察轻叹了声道:“就回去一趟吧,阿黛,不会耽误你什么的。”
听见东仪这句话的枚黛终于没有忍住红了眼眶,却还是倔强地不想让眼泪蓄得太快:“是因为溟血蛊吗?”
男人点点头。
“真的再没其他办法?”
男人这次却只沉默。
枚黛叹了口气,拳头攥得很紧以至于指甲掐进了掌心也没有察觉,东仪看见了,皱着眉头拨开她的指节把自己的手放进去给她掐:“我知道你也担心里面那个家伙,我可以不管他的来历,但孰轻孰重,希望你的心至少别偏得那么厉害。”
她才没有偏心。枚黛很想这样告诉东仪,但她现在突然累到连说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便也不准备再争辩什么,悄悄唤来自己的灵剑丢给东仪就准备跟他走。
“阿黛,你要去哪儿?”
清润虚弱的男声响起,却是谢洵强撑着走出了房间。枚黛没打算和他道别,本也存了这次治好他后两人就再不相见的意思,但显然谢洵并不这样想。
他边轻咳边扶着墙蹭到了枚黛面前,眼睛里满是血丝,面上反而噙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只是不知怎的,配上他有意无意落在东仪牵着枚黛手上的眼神时,竟会让人平白品出三分渗人的味道来。
见枚黛不语,青年又重复了一次道:“告诉我,阿黛,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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