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依李然依的安排,叶焕同她一起于鸿胪寺接见北凉使臣。
自元徽五年起,大宁和北凉在边境诸多关隘便一直有摩擦,其间小型战事更是不断,然而去年北凉竟趁大宁不备,派出大军夜袭了朔州重镇蓟田城,并以此为据点南下,妄图侵占大宁北部整片州地。
此举无疑是惹怒了大宁朝廷,于是去年大宁朝野难得上下一心的,都听由李然依主持。
李然依先是让老将齐国公领兵,携手退敌,趁将北凉军打得节节败退之际又加派兵马,趁热打铁,由三路进军北凉王庭。
时至今年二月,北凉王最终抵御不住,落败请求停战,因此,这才遣了使臣前来商讨议和的事项。
此番前来的北凉使臣是北凉王的同母弟弟额森,他亦是北凉的西顺王,位居北凉六印亲王之首,地位只在北凉王之下,由他出使大宁足见北凉诚意,所以按外交之礼,大宁也就应派出对应尊位之人相迎。
而李然依虽为大宁实际掌权者,但称号到底是长公主,朝中又无其它可委任都亲王,自然这接见使臣的担子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西顺王来访的目的虽是议和,但心中多少藏着不甘,否则为何不趁前日李然依大婚之时来恭贺以表诚意,反而是将进京时间定在了大婚后的两日。
四方馆内,李然依并未出门迎接,反是在院中携叶焕等候。
——
北凉众人由鸿胪寺卿领至李然依身前,西顺王一手握拳,放于胸前,对李然依行北凉礼道:“北凉西顺王额森,对大宁昭阳长公主殿下有礼。”
额森虽是六王之首,但却是年轻,到了明年方才至而立之年,因此身上不免还带着些许自傲之气。
李然依嘴角泛着笑意,眼中所显却是盛气凌人,她端着身子,也不回礼,只轻抬了抬手,如对大宁朝臣般道:“西顺王请平身。”
西顺王闻言立直身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位骄狂女子,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久闻大宁有位厉害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让在场诸位大宁男子皆黯然失色。”
西顺王明褒实贬,既借李然依暗骂了大宁朝中无人,又含了讽她牝鸡司晨之意。
李然依自然不惯着他,回道:“还是西顺王更让人钦佩,举凉国上下只王爷敢带使团至我大宁境内,此般勇武当受凉国臣民称赞。”
只一句话,李然依便点出了他北凉兵败求降之事。
西顺王一时无言,只咬牙回笑几声。
一旁的鸿胪寺卿见这气氛忙出来打圆场道:“殿下,西顺王此番来访还携了许多北凉珍宝以恭贺殿下新婚,咱们不如到屋中相谈吧。”
他转而又对额森道:“王爷舟车劳顿,馆内亦备好茶点,不如借此休整一番?”
鸿胪寺卿周转在二人之间,却未得一瞬关注,李然依依旧丝毫不让地与来人对视着。
二人气场相互压制,直到见到对面男子眼中似有闪烁时,李然依方才道:“好,本宫正有此意,西顺王,请。”
两方人于馆内落座之后,额森率先开口道:“此前便闻大宁昭阳长公主殿下本月大婚,但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大婚之前赶到安京,新婚之贺送得晚了,还请公主莫要怪罪才是。”
李然依扬眉笑了笑,看破了他的故作客套,于是也应道:“我大宁地势广阔,西顺王未见过,一时迷了路也正常。”
额森被揶揄得在心中直道对面女子凌厉,扯着嘴角强装镇定地回笑后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叶焕。
他改换目标:“想来这位就是公主的驸马吧,长得倒是白净。”
李然依瞧向叶焕,正欲替他开口,便听到他自己辩道:“承蒙西顺王夸赞,我朝乃礼仪之邦,自是注重仪容仪态。”
“是嘛?”额森没想到一个小白脸也敢毫不避讳地当场开口呛他,“要我说,男子还是应像草原之上的勇士那般,能挽大弓,能持剑才好。”
叶焕皓眸浅抬:“西顺王怎知我朝男子不会此二艺呢?”
额森稀奇:“哦?”
叶焕淡淡道:“我朝重儒术,自是知晓君子六艺,西顺王方才说的,在下学究之外也曾习过。”
说完,他又向李然依请令:“臣请殿下予臣箭靶,这样也好让西顺王见识一下我朝文武兼修之道。”
他还会武?
李然依与额森一同觉得惊奇,然只一瞬,她表面的神色就恢复淡然,含笑允准:“就依驸马所言。”
语罢,李然依朝鸿胪寺卿颔首,示意他下去准备。
不过片刻,鸿胪寺卿便来报:“回禀公主,已准备妥当,还请移步院中。”
于是,屋中众人全部起身转移到院中,而箭靶早已摆放好,一个金吾卫将弓箭交予叶焕。
“且慢!”
叶焕方才接过弓,额森就喊住了他:“本王自出使以来便一直没再碰过弓箭,一时手痒,不知驸马能否让本王先试试?”
叶焕浅笑一声,自是知道他的打算,他将手中大弓递给他:“好啊,西顺王请。”
额森含笑接过之后且先试了试弓的力道。
“好弓!”他高声一赞。
随后,他又看向院中的箭靶,又似有不满足:“公主殿下,可否劳驾贵朝军士将这靶子移得再远些,太近了,打着没意思。”
李然依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与叶焕对视一眼,见他颔首后,向旁招手道:“按西顺王意思去做。”
待金吾卫将箭靶向外再移动了一段距离后,额森虚了虚眼,还是觉得太近,竟拿起箭支,往后退了几步,退至房内桌角处方才停下,搭弓起射。
簌的一声,那箭宛若有雷霆万钧之力,众人只觉得耳侧一响,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已射在靶心之上。
“好!”跟随额森进京的北凉人趁势起哄。
而额森却故作谦虚,对叶焕道:“本王以前习惯了,觉得离靶子越远才能射得越稳,不过驸马可就在院中起射,不必非如本王这般,离得这么远。”
叶焕温润之气一直挂在脸上,他婉言拒绝:“西顺王既为在下打了样,在下也自然应向西顺王看齐。”
说着,他抽出箭支,站在额森刚才的位置,不待过多瞄准,果断将箭射出,竟将额森刚射出的箭生生从中间撕开。
在场之人见状无不惊愕,齐刷刷地往叶焕看去,但只见他放下大弓,仍是一副文士模样。
他拱手道:“西顺王,有礼了。”
额森微微惊目,不得不佩服:“宁国还是有才士的。”
——
第一天在鸿胪寺中所议的不过两国初步提出的停战条件,主要所进行的还是迎接外使的环节,西顺王地位尊贵,北凉派他出使,在某些方面来说也算是有诚意,是故,大宁朝这边也不能太过冷落,因此,白日在鸿胪寺里浅谈之后,晚上在兴庆宫的宴会才是重中之重。
彼时,大宁皇帝也会出席。
宴会开始前,叶焕按流程,需去皇帝处报备,亦向皇帝禀明鸿胪寺内北凉使臣能给出的议和条件。
小皇帝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正色听着叶焕的转述,时不时地还点头回应。
待叶焕言毕之后他方才道:“之前与北凉一战,本就是他们理亏在先,此番和谈定要给他们点教训,合约条款上不得让步,免得让他们看扁我朝,恢复以后又卷土重来。”
朝堂之事,小皇帝虽有许多都做不得数,但两国和谈,国君之意不可或缺,所以他此番言论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更巧的是,一向不对付的两姐弟在此事上的想法却是出奇一致,李然依也只道不可让北凉谈得太过轻松,如今,有长公主和皇帝的意思在此,便让鸿胪寺和礼部官员好办了许多。
叶焕听后拱手回了声是。
小皇帝瞧着他,沉吟片刻,这是叶焕大婚后第一次入宫面圣,小皇帝不免想借机多问一些:“朕听说大婚当日,叶卿和皇姐是分房而睡的?”
小皇帝还算说得委婉,未直接说出独守空房四个字。
叶焕在心中无奈哀叹,虽说他对李然依无情,但有些话说得多也难免扰心。
他如实回道:“是。”
小皇帝却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砸手道:“这可就不好了。”
“为何?”叶焕忍不住抬头问。
小皇帝道:“叶卿想啊,这成了亲和没成一样,那我们做这一遭有什么用?”
叶焕不懂皇帝话中之意,他从一开始便只是想着循序渐进,而选择潜伏在李然依身边也只是因为更好行事罢了。
“陛下不是说,公主在您大婚之后便愿意还政于您,但此前又一直因为长公主未婚所以才不宜先行操办您的婚事,如今臣与长公主缔结,接下来只需为您选好皇后,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了吗?”
“额……”小皇帝突然心虚起来,“其实皇姐之前还提了个条件。”
叶焕顿感不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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