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阶上缓步而下,被日头一晒,牧晓觉得身上阴冷沉重的负累都可以先放一放。
她眯起眼睛享受着大好阳光,想到明天还要上殿舌战群儒,决定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炸过百官,见过皇兄皇嫂……姚姨那边我早就送过信啦,你母亲说很快就能到京。”牧晓一项一项数着。
“先去公主府换下这身正装,然后,要不要去你家看看?”牧晓想到了这个很有趣的地方,狡黠一笑,“不用和我说,我知道你名义上的家里现在没你在乎的人。有你那后母和异母弟妹在,你家这几年比京城哪条街都好玩。不好奇?”
昭灵公主府就是原本的牧府。先皇特赐。
在里面呆久了,往事就会扑面而来。
她这几日思考往事有些疲惫,现在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
苏墨清看出她脑子累了,怀念起动手的乐子,点头同意,但笑不语。
芒夏就在宫门口候着,见公主和驸马一起出来,而且心情还不错。她快步迎上去,故意压低声音说:“殿下,不用我帮忙抢人了?”
牧晓下意识上前,想捂住她的嘴,嘴里小声说:“姐,芒夏姐,算我怕你。没事就不提这个。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换衣服,然后去苏家。”说完,她和钻地缝似的快步走上马车。
坐在马车里,苏墨清投去询问的目光。
牧晓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皇兄看到我们,一言不合就暴怒想砍了我们,我也得想想办法、做好防备。”
“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牧晓扶额揉揉眉心,“我知道,皇兄的有些话可能只是帝王之术。但单凭结果,确实是我误判。这下不用着急,一步一步来吧。”
公主府的位置实在便利,马车没行几步就到了。
和芒夏同批的侍女露秋,早年受过重伤,在昭灵公主离京时便没有跟随前往西南,而是留在京城府中充当管事的角色。
府内早已准备妥当。露秋许久不见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和同期姐妹,更别说小姐还成功带回了心上人。公主府在她的张罗下,外部看不出,内部和张灯结彩过年没什么区别。
牧晓和苏墨清二人更衣后,默契地不再谈论任何朝堂有关问题,也没有闲下来,而是在牧晓和露秋保证一定回去用晚膳后,按照计划前往苏家。
说是苏家,匾额上其实是延国公府。
不过,自从延国公,也就是苏墨清的父亲苏老将军三年前离世后,延国公府里便没有了延国公。
苏老将军原配姚夫人身体欠佳,生下嫡长子苏墨清时年纪已然不小。姚夫人在苏老将军获得延国公爵位没几年,就因不明原因与他和离。
苏家是嫡庶男女皆分序。与原配和离后,苏老将军扶正了有庶长子苏墨淳和庶长女苏沁的孙氏。
苏墨清三年前死在苏老将军前头,延国公的爵位本该由已是嫡子的苏墨淳世袭。
但不巧的是,孙氏在当年被扶正后有些飘飘然,拿自己儿子苏墨淳的妻子小妾摆婆婆的款、作威作福习惯了。牧晓有次独自溜来延国公府找苏墨清,孙氏顺手也想修理这个她一直看不惯的准儿媳。
在孙氏眼里,虽然她和她儿子见到苏墨清就发怵,但不论是谁家的女儿,和延国公府的小辈定了亲,日后都得尊她为婆婆。
昭灵公主又怎样。婆婆管儿媳,天经地义。
未曾料到,没捏到软柿子,捏到了流星大铁锤。
牧晓当天本就心情不佳,刚开始听到三从四德什么的还在走神,后来孙氏忘乎所以,越骂越难听,又想动手又想罚她的时候,她也回过神来,各种怒火燃起,直接把孙氏和在一旁为孙氏加油助威的一双儿女都给打了,上来试图拉扯她的丫头婆子也没放过。
昭灵公主在愤怒之余还保持了一丝理智和习武人的优雅,自己一根头发丝都没乱,来者不分身份,一律痛打,专打疼却不会留太深痕迹的地方。
到最后,孙氏满院的人咿咿呀呀躺了一地,延国公府不是孙氏院里的人也不敢动昭灵公主,所有人目送着打完人消了气的昭灵公主甩甩手,扬长而去。
孙氏自己吃了亏,最后还要被各方斥责惩罚,险些被休。
最开始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得罪了昭灵公主,就是苏家人死绝了,爵位也没孙氏儿子的份。
要把爵位给其他人,孙氏又不同意。
延国公的爵位就这样空下来,暗合多方意。
·
当初的牧家离苏家着实不远。牧晓和苏墨清没走几步就到。
昭灵公主的令牌一闪,家丁管事都知道两家渊源,无人敢拦,只是飞奔进去通报,一路试探性地问:“旁边这位,真是苏大公子吗?活的?”显然,上午进城时,苏墨清死而复生的消息就被有心人传遍全城,绝对不会落下这个没有延国公的空壳延国公府。
与最早知道消息、张灯结彩的昭灵公主府不同,延国公府外围的气氛堪称披麻戴孝。
牧晓第一次和孙氏结梁子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来这边。
不过三年前,她倒是常来。
这几年延国公府在孙氏的管理下,上上下下都有点不太机灵的意思。
比三年前的延国公府好玩太多。
顺着廊道走,后院就显得不同凡响起来。唱戏杂耍的,斗蛐蛐的,跳舞的,演奏乐器的,围着花坛叮叮咚咚来了一圈。
花坛中央空出一圈,摆着整个延国公府最喜庆的花哨大椅子。椅子旁边站着一个不停说话的小厮,椅子上躺了个醉醺醺正在喝酒的人,是苏墨淳。
苏墨淳趁着酒劲,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漂亮姑娘路过,刚想问问是哪位,揉揉眼睛再看,酒都被吓醒了,咚的一声从椅子上掉下来,瘸着腿爬不回去。旁边说话的小厮想扶却扶不起来,只能干着急。
苏墨清扫了几眼,有种事不关己的闲适。牧晓仔细端详着周围的卖艺人,自始至终没给苏墨淳任何一眼。
周围的音乐和嬉闹声一下子停了。
最好的卖艺人都被苏墨淳抓来了。表演停下,牧晓没心情在这个院里停留,继续向前走。
走进有炉子的茶室,牧晓示意苏墨清稍坐片刻。她转身去隔壁,拿了什么木质的牌子东西丢进火里。
整套烧东西的动作行云流水,应该这样做过无数次。
牧晓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再次烧掉那个木头牌子。看热闹只是顺便。
做完这件事,牧晓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她也坐下,神秘地笑了笑,开始倒数:“三,二,一”
“她是不是又来了?说话呀!”孙氏歇斯底里询问女儿苏沁的声音由远及近,但在看到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后,像是被夹住了脖子,一下子没了声音。
“今天心情好,你们几个也学乖了。我谁也不打。”牧晓对着手抖如筛糠、快要背过气去的孙氏,笑得更灿烂,“不用再自欺欺人了。那块东西别再做。浪费。不如自己去药铺抓把药治治脑子。”
苏墨清看着自己在火中燃烧的牌位,若有所思。
火越烧越大,完全吞没了那个牌位。
他看着看着,嘴角不住上扬。
牧晓其实什么也没问,但他已经猜出她想知道什么。
苏墨清起身,快步牵起牧晓的手往外走:“苏家我不管。我不是为了这些回来。走,我们回家。”
他们把整个面目全非的延国公府抛在身后,十指相扣从灯火阑珊走向灯火通明。
与站在门口的孙氏和苏沁擦肩而过时,孙氏下意识往旁边一缩。
看着自己牌位被烧还笑的,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真是活的?不会是恶鬼借尸还魂吧。
他俩原本和恶鬼也没差呀。
直到听苏墨清说不管苏家,孙氏恍惚之余,喜上眉梢。
这是好事。
这下,延国公府也要开席了。
·
昭灵公主舟车劳顿,明日又要上朝。公主府内便没有闹得太厉害。
公主府的侍从很多都是当年牧府旧人。
体谅公主和驸马要早些歇息,两人也肯定有许多话想私底下关起门来说。
想亲眼见见公主和驸马的丫头婆子管事小厮们,聚在一起一合计,决定摇筒抽签。
于是,在牧晓视角里,就成了门外一阵一阵飘过一个一个熟人。
他们看似有的手里端着东西,有的扫地,有的擦窗台,有的给花浇水。
实际上,为了偷偷向里面望一眼,端的东西洒了,扫地的出场;扫地的一头撞在窗台上,又跳出来一个擦窗台的;擦窗台的碰掉了一片花叶子,跑出来一个给花浇水的。
“这些招式还是我当年教他们的。”牧晓托腮微笑点评,“叶子掉了来浇水,有点刻意。”
“西南会安生一段日子。我会在京中多待些时日。来日方长,用不着和我只在这里住一晚上似的。”牧晓侧头和公主府管事露秋说。
牧晓知道,为了让府里热闹些,露秋默许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如果是平时,她会和他们玩上一玩。
但明日朝会还得做些准备。
“我和苏大公子有要事相谈。清一清屋子周围的人。”牧晓吩咐道。
“是。”露秋正色。这是要把明里暗里的人都清退的意思。
两声特制轻哨,周围骤然寂静。
“按皇兄的意思,明日朝会主要解决那场截杀,但保不齐会有人因你的归来重提三年前的玄岳关之战。”牧晓指节轻敲桌面分析道。
“今日你看到了。我无意瞒你任何事,也无意把你藏起来。即使这样做能省去很多麻烦,我也确实想过。”牧晓抬头,坦诚且认真,“若你有什么一定要瞒着的,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也不介意。”
苏墨清平静地开口:“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但很多事现在只是我的猜测,我还需要更多京城之中的细节。玄岳关之战,与真相有关的信息,我并不比你们知道的多。即使我是局中人。”
“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的死亡非我策划。后续的假死也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推测按主谋的意思,我本该真的死在西南。”
玄岳关之战,胜了,也败了。
重创西南入侵部族,大周自身伤亡人数不多,本应是场大捷,能保西南边境多年和平。
但在班师回朝时,出现了问题。
第一日,捷报传到京城,朝野振奋。
第二日,苏小将军身死的消息到京,朝臣还能痛惜天妒英才,计划替代人选。
第三日,苏老将军身死的消息到京,朝内一片哗然。
西南边防军中威名赫赫的苏老将军和苏小将军,在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捷后相继死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和西南当地一时骇浪滔天。
最初,朝内虽然震惊,但认为苏氏父子并非不可替代。
但当最精锐的将领无法从别处调离,朝中能派出的将领竟只能顶住一时。
西南顷刻间失去了核心凝聚力,不再是铜墙铁壁。
短时间内还算平静,但明眼人都清楚,长此以往定会出现问题。
牧晓轻敲桌面的手,沉默地攥紧成拳。
思索片刻后,她道:“那明天我去上朝处理京郊截杀,你先梳理玄岳关的事。京中事问露秋,我在西南查到的事问芒夏。你知道,她们不是普通侍女。要是漏了什么,我回来补上。”
苏墨清没有任何异议。但想到京郊截杀,他话锋一转:“对于京郊截杀,你好像提前知道,也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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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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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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