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偌大的江华殿里灯火通明,殿外的掌灯宫女彻夜立着,不敢有半分马虎。
长公主燕秋躺睡在主殿的高位上,身体蜷缩在一起,神情疲倦。
一年前她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公主,风光无限,如今入了冬,她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就连发髻也未曾梳理,任由长发披在肩后,细观浑身上下的饰品也只有一对破旧的金珠碧甸耳环。
外面冷冽的寒风在不停吹打着窗户,燕秋的心与外面被雪压倒的枯木一般无二。
这风整整吹了半夜,好似鬼魅的呼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吵得她心惊肉跳,疲倦不堪,连觉也睡不安稳。
她被夺了权之后被囚禁在自己的江华殿,已经有一年没有踏出过殿门,见到外面的阳光了,连一双灵动的眼睛也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矜傲的风采。
燕秋满腹心事,没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待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一品仙鹤官袍的俊秀男子,眼神有些惊讶。
殿门也随着男子的进来而敞开,钻进来刺骨的风,燕秋忍不住咬紧牙关。
她认出来人,“探花郎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
柳清臣向她行了礼,“陛下让我最后一次来问长公主,究竟交不交兵符。”
燕秋笑了,语气慢悠悠:“答应?他不是大魏天子吗?天下都是他的,怎么还盯着我手上小小的皇城护卫军。”
燕秋嘴上说着,心里却苦涩极了,她本是大魏摄政公主,辅佐幼帝十年。但就在她如约要还政的前一天,幼帝却联合柳清臣等朝廷官员发动了宫变,提前将她这个长公主拉下了马,囚禁在江华殿里,她手下的人也都被赶尽杀绝。
燕秋不明白幼帝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大权,她虽摄政十年但早已厌倦权力斗争,自然也不会碍着他的路。
可他偏偏要斩草除根,拔断了她所有羽翼,甚至还要她手中的皇城护卫军。
柳清臣看到燕秋通红的双眼,知道她决意不肯,于是敛起温和的眉眼,“长公主觉得自己有翻盘的机会吗?如今朝廷上下都已归附陛下了,再无长公主一席之地。”
燕秋冷笑一声,看向自己已经不再细嫩的双手,“我十五岁便被父皇亲封为摄政公主,这些年来朝臣都说我杀人如麻,我这双手也沾上了不少人的血,柳丞相可要试试?”
燕秋盯着柳清臣白嫩的脖颈,威胁意味十足。
柳清臣知晓燕秋的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一年来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无论如何燕秋都不愿意把皇城护卫军的兵符交出来,幼帝念着和她的手足之情,也只是把她囚禁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长公主的威名清臣自然知晓,但是长公主口口声声说为了大魏,但为什么不愿意把皇城护卫军交出来?这本该是陛下的东西。”
历代天子皆掌皇城护卫军,若没有兵符,便不能调动这支军队,少了几分名正言顺,老臣们也对他多了几分微词,因此幼帝急着想要在燕秋这里拿到兵符得到认可。
“柳清臣,你错了,皇城护卫军不是燕询的东西,而应该是我大魏天子的。”燕秋看着柳清臣这副义正言辞,一身正派的样子,觉得好笑极了,若他知道燕询的身世,还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吗?
柳清臣闻言皱了皱眉,“陛下就是大魏天子。”
“你知道燕询为什么要在我还权的前一天对我下手吗?”
冷冽的风钻进了燕秋的衣服中,她穿的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柳清臣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她的肩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衣服上淡淡的清香钻进燕秋的鼻尖,她顿时觉得身上有了暖意。
“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知道燕询怎么跟你说的,他说我非皇室血脉,是当年楼兰舞姬与人私通的野种,所以你才会被他说动来对付我,是不是?”
柳清臣不可置否。
燕秋掩着嘴,似在嘲笑他的天真,眼中满是嘲弄,“柳清臣啊柳清臣,你还真是好骗。”
“你出身名门士族,还是饱读诗书的探花郎,难道不会想想,若我真是野种,先帝会把摄政大权交给我吗?”
当年先帝膝下只有她一个公主和燕询一个皇子,底下能臣倒也不少,但是偏偏把摄政大权交给了她,并且还给了她皇城护卫军的兵符。
先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一个秘密。
一个能彻底拉下燕询的秘密。
“燕询跟你说我天生异瞳,可是却没有跟你说他身上有外族人独有的胎记吧。”
柳清臣一怔,身体忍不住恍惚了几下,不可置信的看着燕秋。
燕秋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微微掺杂了些碧蓝色的眸子也显出了几分光彩。
她生母出身高贵,但偏偏生出的她眸色怪异,像极了北边楼兰人的眼睛,在她出生后也引起了一番骚动,有人上书说她是妖星转世,应该立即处死以保社稷。
但先帝不是一个糊涂的,哪能分不清自己的血脉,力排众议将她保了下来。
“长公主此话当真?”柳清臣问。
“是真是假,柳丞相可以自己去求证。”燕秋与他说了几句话,居然有了几分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本就生的艳丽动人,举手投足间皆有皇室浑然天成的气势,就算如今被囚禁,身上只着粗糙的单衣,也掩不住她身为长公主的风华。
她摆了摆手,柳清臣垂眸掩下惊艳的光彩,最后低声道:“臣告退。”
如燕秋所猜测,第二日柳清臣没有来,但是燕秋的便宜弟弟燕询却踏足了江华殿。
燕询身上的确有外族人的胎记,当年楼兰舞姬生下来的孩子早就被处死了,她才是皇后的亲生子,大魏如今唯一的皇嗣。
这是先帝在抱养燕询时就跟她说的,无奈她是女儿身无法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先帝就将一个宫女与人私通生下的男孩抱来充作皇子,以便让她以后立威摄政。
先帝说到时候她可以揭穿燕询的身世,继而取而代之,这也是先帝立燕询为太子的目的。
但是多年姐弟情谊,她为自己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尽心尽力,为她稳固大魏江山,替他双手染满鲜血,背尽世人骂名。
世人只知长公主恶名昭彰,却道天子年幼无知,算在他头上的每一分功绩,都是她费尽心机,呕心沥血冒死拼出来的。
她还记得十年前小太子登基,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穿着宽大的龙袍,抱着她的腿哭着说害怕,她柔声安慰他,亲手把他抱上了龙椅。
可没想到她一向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弟弟却为了权势把她软禁在这里,甚至还杀了自己所有在乎的人,就为了逼她交出兵符。
燕秋的心蒙上了一层寒冰,她看向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燕询。
他头戴明黄色皇冠,穿着修身的威严龙袍,有几分宗庙里帝王画像的气势。
燕询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子,眼底忍不住浮现一丝痛楚,“阿姐...”
燕秋低头没有应他。
“阿姐,你告诉柳清臣真相了?”燕询急急问着。
“燕询,这皇位本是你的,可是你太心急了,我从来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燕秋没有正面回答他。
燕询咬着唇,“阿姐,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不后悔。”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燕秋从袖中拿出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唇色惨白了几分,“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燕秋苦笑:“是我没有教好你。”
“当年我十五岁,父皇说要把皇位传给我,可是却受到了朝臣们的反对,父皇无奈,只能从宫女那里抱回了你,把你立为太子,你那时候皱皱巴巴的,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母后体弱多病,不能顾及到你,多半都是我来照顾你的,那时候我还嫌弃你这个小家伙麻烦呢。”
“在你三岁的时候,母后病逝,我跪在佛堂哭晕了过去,醒来后就看见你也跪在佛堂,手里拿着我最爱吃的芙蓉糕,奶声奶气的说母后虽然不在了,但以后有你来保护我。”
“阿姐...别说了...”燕询别回头。
燕秋却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你十五岁的时候我问你钟意哪家姑娘,你跟我说不想娶个脾气不好的女子回来惹我生气,说我们姐弟两个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就在我还权于你的前两天,你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做让我伤心的事情,可现在...”
“你杀了王璟书,杀了槲栎,还杀了江原。”燕秋深吸一口气,“所有与我亲近的人,无论是驸马,侍卫还是手下,你通通都赶尽杀绝了,你还将我囚禁在这里,人人欺辱!燕询,你叫我怎么不恨你!”
“我恨不得杀了你!恨不得当年就把你从龙椅上摔下去!”燕秋的话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泪水也从眼角流了下来。
“阿姐,别说了。”燕询按住她的肩膀,看向她充满疯狂的眼睛,下意识想闭上眼睛逃避。
他喉结微动,言语中满是恳求,好像一个问姐姐要糖的弟弟,但说出的还是那句话:“阿姐,你把兵符给我,好不好?”
燕秋听到他的话,心中好像有一根弦断了,如今终于意识到什么是万念俱灰了。
是啊,她不应该对这个狼心狗肺的弟弟再有什么期望的。
她刚刚发了一通火,如今脱了力,只能依靠在扶手上,气若游丝的摸了摸耳环。
“阿姐你还留着他的东西...”燕询认出这对耳环的来历,眸中有惊讶的意味。
“我的好弟弟,看来你还记得啊,你杀了他,却对外宣称是我大义灭亲。”燕秋勾起嘲讽的嘴角,将耳环摘了下来,放到燕询的掌心。
“虎符的存放地点就写在里面。”燕秋看着燕询欣喜若狂的眼神,里面还有对权力炙热的**,忽觉自己居然被他蒙蔽了那么多年。
剧烈的疼痛萦绕在她的脑海里,燕秋胸口一闷,喉头传来一股腥味,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帕子咳了起来。
燕询拿到了朝思暮想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将耳环收进袖中,看见燕秋这幅样子,蹲下来一脸担心的问:“阿姐,你怎么了?”
燕秋的唇色苍白,死死拿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燕询能够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阿姐?!”燕询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是不是......”燕秋感觉自己被燕洵紧紧抱在怀里,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呼吸也紧张起来。
燕秋对此笑了,“你不是早盼着我死吗?不要假惺惺了,只要我死了,你的身世就不会暴露了。”至于柳清臣,则是她死后送给燕询的一份大礼。
当年燕询被人下毒,她以身试药,身子早就落下了病根,况且这一年被软禁在江华殿,衣物短缺,就连吃食都是生冷的,她胎里不足,生来便有体寒之症,能撑到现在是极限了。
燕秋呕出来一大片鲜血,染湿了燕询的龙袍,威严的金龙渗出粘稠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微微晃了燕秋逐渐迷糊的双眼。
细数她这一生,虽贵为长公主,但疼爱自己的父母早亡,一心铲除奸臣却被世人唾骂,更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属下背叛,就连爱护有加的弟弟也在最后狠狠捅了她一刀。
“阿姐!我从来都不想让你死的。”燕询抱着她大步迈出了殿门。
江华殿里的宫奴们都看见一向温润的帝王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长公主,双眼猩红,发了疯的喊:“太医!宣太医!”
燕询害怕极了,他一声一声唤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燕秋,想要她再回应自己一句,哪怕是骂他狼心狗肺,他都甘愿。
可怀中女子的眼神却一点点涣散,枯瘦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去,面对他的呼唤再也说不出话。
年轻的帝王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
鸿嘉十年,端和长公主薨。
女帝系列【预收】
《惑君(女尊)》
成婚三载,皇夫仍是完璧之身。
是夜,年轻的女帝宿在皇夫处,暖帐**,男子的衣袍散落了一地,脸上却满是倔强。
女帝纤细的手抚过他眉间殷红的守宫砂,眼神一冷,“还是不愿侍寝?”
后来
与女帝青梅竹马的大将军班师回朝
那一向温润如玉的皇夫却跪在地上,咬唇低声恳求,“陛下要了我吧。”
#皇夫总以为自己是替身#
#朕的白月光一直是你#
【阅读指南】
女尊,1v1,男子眉间一点红相当于守宫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长公主之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