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终于不再落雨,有了一轮明月,清爽的夏风吹拂,迎来重击起义军的消息,大永军心大涨,正围着火堆烤肉。
空气里充斥着肉香,噼里啪啦的柴火声掺着军兵们的豪情朗笑,几个资历丰厚的将领举起酒觞对饮。
东厂的人也在场,不过不与普通军兵一同坐,而是另开一摊火堆,自然也是欢笑声多。
再过一会便要同起义军血战,现今能多快活一些便快活一些,壮一壮胆气也好,认为是最后一餐也好,到底是气氛热闹的。
祈之修不知从哪打来一只肥硕的野兔,拎着它的长耳,冲着众人笑道:“有口福了你们!”
去了皮毛,净了内脏,串上木签烤,待肉半熟,撒上佐料,独属于鲜肉的焦香气瞬间溢出。
商藤这个性别有异的,就不太坐得住了,特别是当她闻到烤兔肉的香味时,简直气到拍轮椅。
外边都是男人,她出去并不方便,只得在帐中坐着,动了些小心思,于是偷偷潜进魏郢帐中。
见帘一扬,一抹朱红踏夜色进来,魏郢端了些已剪碎的烤肉块进来。
“我不要剪了的,我要一整串。”商藤表示,想撸串!
魏郢点头,又重新去拿了肉串进来,静静看商藤吃。
商藤吃得很尽兴,可她不想被人盯着吃饭,很难受诶!
于是她伸手挡住了魏郢的眼,另一只手继续拿串。
祈之修的野兔烤好了,肥嫩多汁,且不腻人,恰到好处的焦脆,油汁诱人。
他分了一些给众将士,又分了些给赵副将,切了一条腿下来,放进盘中,想给魏郢送去。
毕竟能拿到虎符,大半的功劳是魏郢的,就算……就算魏郢是逼皇帝的,他也得表示表示,对吧!
祈之修刚站起来,就被一把摁坐回来。
几个老将士正在兴头上,缠着他想问问到底是如何一举拿下那么多起义军的。
无奈,祈之修将盘子递给了赵副将,请他替自己送出去。
祈之修指了指远处的营帐,“大抵是那间,方才我见魏掌印回帐了,想来是不喜热闹,麻烦你替我送去了。”
赵副将依言。
只是不大理解为何要给魏郢单独送去,一个惊天的想法萌生——难不成祈小侯爷那阴招是跟魏郢学的!?
营帐外无人候着,赵副将站了一会,听见帐中有嚼东西的声音,以为是魏郢,掀帐进去。
这无疑是赵副将最想自剜双眼的一次。
怎么办?装瞎吧!自戳双眼吧!?他到底是何等命苦之人,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让他撞见这一幕!?
魏郢斜坐在床前,大半个身子朝床内,怀中隐约有个女人的身影,可只露了一点衣角出来,鹅黄的裙边,除此之外,还有魏郢揽着女人的动作。
以赵副将的视角,其实看不清怀中人,只看得到魏郢,衣角,以及角落放着辆不起眼的轮椅。
帐中飘着一股肉香。
荒唐!荒唐荒唐荒唐!
明明是偷偷给女人送饭来了,什么不喜热闹,什么冷若冰霜,什么睥睨众生,都是假的!
“什么事。”
冷然的声音硬拽回赵副将炸开于天际的思绪,他一顿一顿说道:“魏掌印,这是祈小侯爷托末将给您送来的烤兔肉,您趁热吃,末将先、先行告退。”
直到热风拍打在脸上,祈之修招手叫他过去喝酒,他都久久不能回神。
这女人,不会就是从前魏郢口中的“内人”吧!他还有命活吗,肯定有,祈小侯爷会保他的呀,对吧!
祈之修感受到这求助的目光,揣测出了点什么,咳了几声,一边摇头一边拍赵副将的肩。
赵副将石化在原地。
这是说他没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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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卯时,大永军队起行了,这一战,便是要将起义军彻底镇压,以绝后患。
魏郢再不敢离商藤太远,于是将她一起带上马车,又趁着人多纷杂,将她抱上自己的马车。
商藤靠在车壁上,早已睡去,脑袋跟着车壁晃动,晃得厉害了,她就蹙起眉头,一脸不高兴。
魏郢轻手将她的脑袋移到自己肩上,没有盘发,亦无首饰,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头,魏郢略低下头,嗅着熟睡的人身上的气味。
自己也摸不清,到底为什么发了疯一般地,想将眼前的人完完全全占有。
待马车行到,魏郢安放好了商藤后下车,吩咐黑鸮白雀一刻不准离开她身边,又暗着安排许多人手隐在马车边,才离开。
商藤早就醒了,撩开一小截车帘,观着窗外。
梁昱收到军队已至的消息,也不急,只是叫了亲信去把人带出来,自己也佩刀骑马出营。
妻女都在那阉贼手上又如何,他还有一张牌未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督主,近来日子可好?”梁昱拉着缰绳,挑衅道,“错了,是魏掌印,那么,魏掌印和祈小侯爷近来可好?”
远远的,魏郢一动不动,反而是祈之修先开口:“承蒙幽州王关心,祈某过得不错,特别是昨夜小胜起义军。”
梁昱扯了扯嘴角,“猖獗。”
人群后的魏郢似是听到什么笑话,笑得弯了腰。
梁昱敏锐察觉到不对,猛然回头,淡淡月光下,一张鬼魅面庞明暗分明。
再一回头,前面的根本不是魏郢,只见那“魏郢”走出来,打眼一看,这是那魏郢的干儿子,隐在人堆遮住脸,不仔细看,不大能分辨得出真假魏郢,这便是魏郢认他的缘由。
曹远眯眼笑,高喊:“弃暗投明者,免死不免罪,顽固抵抗者,立诛。”
早就被两面夹击,背后的魏郢环起手,等待梁昱的行动。
梁昱嘶吼:“无疾!领兵作阵!”
无疾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一步步走向魏郢,慢慢举起执剑之手,手腕一转,摊开手掌,拇指摁住剑柄,剑身朝左。
衣袖随着举手而滑落,一条长血痕显露于右臂,加之他眼上的长疤,使他看上去很瘆人。
无疾漠然:“我投降。”
一片哗然。
梁昱目呲欲裂,亲自拖过亲信带来的人。
他拉过芝娘,将她甩在地上:“蝎桑花被你散播出去了,是吧?”
芝娘连忙点头,“是,是,我是西阗王的小妃,蝎桑是我亲手种的,我有证据。”
她手忙脚乱从袖中取出一条金链,正是西阗贵族会戴在额头的金链,他们在塔雅那和哈多泉额上见过。
“陈保民一家会解毒,是或不是?”梁昱问道。
芝娘:“是,是。”
梁昱看向魏郢:“陈氏后人就在宫中,魏掌印包庇罪臣入宫,伴在皇帝身边,也不知是何居心!不过,如今毒都散出去了,魏掌印是选让陈氏后人出面解救苍生,还是继续瞒下去,漠视生命呢?”
本意是想让大永军队反抗魏郢,却未想到,他说出这般话,摆明了是告诉众人,他——梁昱,抓了西阗小妃,且传出了蝎桑花毒。
众人又是一片唏嘘。
魏郢摊手:“陈保民一家早就满门抄斩,幽州王可不要往咱家头上乱扣屎盆子,若不信,便去查吧。”
查吧,反正知道这事的人都死光了。
他极度自信,祈之修不会泄密,马车里那位……奇怪是奇怪了些,总之她也不会说就对了。
魏郢毫无神情变化,似乎说出来的都是实话,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虚。
这般的坦诚,真让众人信服了不少。
魏郢轻抬下巴,曹远会意,领上姜钏、小梨二人,姜钏一见到梁昱,泣不成声,小梨眼观鼻子,默不作声。
起义军内少有见过二人真面目的,但几乎人人皆知,他们的王有妻女,这一下来,再愚笨的人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只要你认罪受捕,咱家饶你不死,也放了你这妻女二人,如何?”
魏郢的声线并不算尖细,可在这里,锐利得紧,生要将梁昱活剥一般的可怖。
先是被夹击,后是没了大将,又得知王的妻女都被俘虏,军心不免摇摆。
“这不是本王的妻女,魏掌印随便拉两个人,便能指鹿为马?”梁昱阴森地笑起来。
“哦,那你天天捧着这画看个不停,我看这不是长得挺像的么?”
卯时三刻,旭日东升,曙光照耀大地,连下半月的雨停了,烈焰盛夏终是到了。
无疾高举画卷,卷身下坠,完全展开之前弹了两弹,画中姜钏与小梨的模样别无二致。
光下,清晰无比。
最后一根稻草挎下,彻底击溃梁昱,他举剑:“作阵!”
无人再听他言,丝毫没有下一步动作。
芝娘眼看状况不对,她这一来,是想和商藤来个鱼死网破,没成想这幽州王如此不中用!
芝娘张口,想将商藤的秘密抖出来,喉中受痛,不可思议地低头。
一支羽箭横贯咽喉,堵住气管,连叫也叫不出来,她瞪眼,垂直倒下连挣扎也不曾有。
“手滑了,”魏郢无所谓地耸肩,将弓还给了赵副将。
赵副将擦一把冷汗。
明明是你抢我的弓……
商藤放下车帘,竟感受到了愉悦。
依旧是来自原主灵魂深处的情绪。
这块沉石终是落了地,不再压得她喘不上气。
再后来,她听到银器落地的声响,也有厮杀的声音,不过很少。
梁昱在最后几声嘶吼中被活擒,竟是被自己人擒的,大永军队一兵一马都不曾耗费,在绝望中双膝跪地投了降。
姜钏颤颤巍巍走到他身边,冷眼横对,恨声:“梁昱,负心汉。”
小梨见乱了起来,跑到公主的马车上,同棠梨一块儿藏起来。
棠梨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之后回去了,你我都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别人见了咱俩,得唤一声姑姑,我呢,就勉强同意你来服侍公主了。”
小梨点了点头,起行前看了一眼姜钏。
姜钏亦看她。
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二人都别开目光。
一切尘埃落定。
可祈之修很头大,这毒传出去了不好收场啊。
投降的起义军被捆手堵嘴塞入事先备好的马车,其余人扫荡着起义军营,搜出一盆花,残枝断叶。
在祈之修迷茫之中,魏郢满不在乎地走上前,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翻了花盆,甚至不怕死地捻起一支枝条。
虽不明显,但用心一看便知,花根旁有小叶子。
魏郢两指拎起晃了晃,往后随意一抛,取出雪帕擦手。
竟是假花!
魏郢掀眼皮,望向他的马车,车帘被拉了一个小洞,一对圆圆的眼睛露在那儿,右眼轻眨一下,暗示他快夸她。
魏郢:……
商藤傲娇wink:夸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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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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