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沈修远”三个字,柴熙筠的笑容瞬间消失,凑上近前逼视着他:“他是燕赵人士,你来自洛南,天南地北,你认识他?”
面对这明晃晃的质问,齐景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心只想让她免于之后的劫难,却未曾想过他前世经历的那些事,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对眼下的人来说是不可预期的未来。
而此时的沈修远,不过是初来京城,靠着锦绣文章和一副皮囊夺得圣上青睐的燕赵士子。
“我无需认识他。”齐景之避重就轻,绞尽脑汁自圆其说:“我看过他的诗,过于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样的人……”
“怎样?”柴熙筠追问。
“注定薄情。”
柴熙筠的脑子嗡的一声,身形晃了晃,靠着床沿才勉强支撑住。
齐景之说的没错,她以为的琴瑟和鸣于沈修远而言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但凡念一丝夫妻情分,都不会那样决然地挡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可是这和齐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柴熙筠稳住心神,想起昨夜熙和对自己说的话,对眼前人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齐景之迎上她的目光,一时间思绪万千,最终只是简单解释道:“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忍不住多说几句罢了。”
“儿臣参见父皇!”两人正说着话,六皇子洪亮的嗓音隔着窗外传来。
见柴熙和一个半跪险些磕到自己膝上,皇帝忙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起来吧,问安就问安,这么大声作什么?”
柴熙和偷偷抿了抿嘴,立在一旁,乖乖等着父皇问话。
“听说齐家的公子在你这儿养伤,带朕去看看。”
“是。”柴熙和连忙应下,到前面带路。
皇帝刚走到门口,柴熙筠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父皇,你怎么过来了?”
“筠儿?你怎么在这儿?”皇帝显然有些意外,眼角却带着笑意。
“人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得过来看看。”柴熙筠实话实说,并没有刻意隐瞒,既然父皇知道齐景之在皇弟这里,想必也通晓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若是刻意回避,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听了她的话,皇帝脸上的笑容敛去,却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进了屋里。
此时刚过早膳的时间,几缕阳光隔着门窗的缝隙射了进去,齐景之一袭里衣,跪在晦暗的角落里。
“你是齐家的公子?”一句简单的询问,却如泰山压顶一般,充满了天家威严。
齐景之毕恭毕敬答了一声“是”。
“身上有伤,先起来吧。”
齐景之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柴熙筠知道他现在一举一动都颇为艰难,好心搀了一把。
皇帝眼尖,一眼就瞟到了。这一瞟竟意外发现齐家公子生的不错,便是同今科探花郎相比,也不遑多让。
“和儿,人既然在你这儿,此事便交由你来查,定要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清楚楚,给齐公子一个交代。”
“是。”六皇子领命。
“父皇,儿臣想和皇弟一起查。”柴熙筠赶忙说。
皇帝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是女儿家,多有不便。”
“父皇,送佛送到西,况且救人的是儿臣,当日的情形除了齐公子外,恐怕儿臣是最清楚的。”
皇帝没有吱声。
“父皇?”柴熙筠不死心,死气白赖地说:“父皇不说话,儿臣就当父皇默认了。”
皇帝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你查可以,不要多事,有什么端倪要立即向我禀报。”
“遵命。”柴熙筠爽快应下。
皇帝坐了片刻,问了几句后便起身,临出门时,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
心里暗忖,齐景之,齐家的人……
事实证明柴熙筠不是说说而已,皇后走后,她围着齐景之,把昨日的事细细问了一遍,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皇姐,如果这事最后查到不该查的人身上……”送柴熙筠回凤阳宫的路上,柴熙和忍不住问道。
柴熙筠一下警觉起来,停下了脚步:“阿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柴熙和的脸顿时僵住了,勉强挤出一丝笑:“阿姐,我只是随口一说。”
柴熙筠没有细究,正色说:“若要真相,便没有不该查的人。父皇既然要给齐景之交代,唯有真相,才是最好的交代。”
姐弟俩正说着话,三五个宫人稀稀拉拉地从前面跑过,神色慌张。
见跑在最后的小太监有些眼熟,柴熙和出言拦下,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先前只顾着跑,全然没看见姐弟俩的身影,突然被拦下,这才认清了人,立马请了安。
“三公主安,六皇子安,荷花池里浮出个女尸,泡的不成样子了,常嬷嬷吩咐各宫去认人。”
女尸?柴熙筠闻言皱起了眉。昨日才在长门宫救下齐景之,今日荷花池又殒了一条人命,明明是朝廷开科取士的好日子,近日怎么这么不太平。
挥手示意小太监先行离开,姐弟俩继续朝凤阳宫的方向走,眼看着转角就要到了,忽地听到由远及近一片吵闹声。
凤阳宫的门口,乌泱泱围着一大群人。
柴熙筠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喊了句“公主回来了”,呼喝之下,宫人们七零八落地立在一旁请安。
柴熙筠好奇地望向人群的中心,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隐隐瞥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影,身下一滩水。
翠绿色的衣裙浸了水之后,颜色变得更深。
翠绿色……柴熙筠的后脑仿佛遭受了重重一击。
春儿昨天穿的,就是翠绿色。
只是翠绿色而已,她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抱着一丝侥幸,一点点挪过去。
宫人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也没人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道,站在路两旁。
视线瞬间豁然开朗,躺在地上的那人被泡的煞白,脸正好朝向柴熙筠所在的方向。
“阿姐。”柴熙和显然也认出了春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柴熙筠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柴熙筠目光呆滞,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春儿,怎么会?
她明明会一路陪着自己,议亲、出嫁……甚至前世她被歹人所害时,春儿都活得好好的,如今才成安十六年,怎么会!
柴熙筠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凤阳宫,也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再次推门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一天一夜都合不了眼。
前几天建立的信念顷刻间坍塌,人死灯灭,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再次回到成婚前,更想不通春儿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甚至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她和沈修远的那些前尘往事,在长门宫救下齐景之,乃至春儿的死,都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她还是成安十六年的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可是当她站在门边喊“春儿”时,门外齐刷刷站着两排宫女,细细望去,没有一个是春儿。
她们后来都散了,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就像昨天没有见过在水里泡了一夜的春儿,就像凤阳宫从来没有过春儿这个人。
“阿姐。”柴熙和从偏殿过来,看到姐姐眼底一片乌青,满脸倦容,料想她必定是彻夜未眠,心里很是懊悔。
若是昨天他再机灵点,让阿姐避开春儿的尸体,阿姐是不是会没这么难受。
“阿姐”。柴熙和招了招手,示意远处的人走上前来。
“公主”,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臣昨日查看过春儿姑娘的尸体,应是在荷花池失足溺水而亡。”
柴熙筠瞬间回过了神,失足溺水,那荷花池的水不过齐腰,就算失足掉下去,也应该能立马站起来才对,哪能活活把人淹死。
她马上意识到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整个人立即从先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盯着仵作追问到:“还有别的吗?”
“根据春儿姑娘的面容,在水里泡了约莫四五个时辰,人是辰时捞上来的,推算一下,应该是亥时落的水。”
“不可能。”仵作话音刚落,柴熙筠便立马反驳。
昨夜春儿从她这里出去时已是戌时末,荷花池地偏,且离凤阳宫有一炷香的路程,她若是去那里,亥时宫门落钥之前是一定回不来的。
宫门落钥之后,随意走动是重罪,春儿在宫里近十年,一向恪守宫规,定然不会明知故犯。
仵作不敢同她争辩,悄悄看向了柴熙和。
“还有别的信息吗?”柴熙和问。
“目前只是这些。”
“辛苦了,你先回去,有事再唤你。”
仵作走后,柴熙和才看向柴熙筠,小声唤了句:“皇姐。”
柴熙筠皱着眉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转过头说:“阿和,这事不对。”
她眼里的坚定让柴熙和瞬间明白,她不是猜测,是断定。
只一眼,便让柴熙和恍然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薨逝不久,后宫群龙无首,父皇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关注着她们姐弟俩。
那时候阿姐无数次挡在自己身前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柴熙筠当然不知,自己一个眼神竟勾起了那些往事,她如今满心满眼只有真相。
“阿和,我们去荷花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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