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山朝隮

李京鸾别过脸。

李玉翎从来都是最高傲的牡丹。

被人若是不讲她放在心尖,她只会更不在意对方。

她云淡风轻的打破沉默,勾起耳边的碎发至耳后,仿佛无事发生,朝李京鸾走过去:“太傅讲了什么东西,将殿下都给吓坏了。”

“是鬼故事?”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怕鬼故事。怪丢人的,叫阿耶知道了,得笑你了。”

傅云深请罪:“是吾的罪过。”

“太傅是有罪,”李玉翎道:“殿下已经大了,不该随意吓唬他。”

“好了,殿下要休息了,少傅请回吧。”

傅云深珉珉唇瓣,最终化为一句:“臣告退。”

李玉翎沉默,李京鸾别扭的绷着脸,气氛诡异。

贴身给使壮壮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过来催李京鸾,“殿下,时辰不早,该安置了。”

“出去!”

李玉翎冷声斥责,壮壮摸着额头的汗退下去。

“你为何擅替吾做主,求旁人娶吾?你是堂堂太子,怎么可以求人?”李玉翎冷声,气息不稳。

李京鸾腮帮子硬硬的:“你不能出降萧又野。”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李玉翎道:“你读好书就好了,其它的不用操心。”

“你不喜欢他!”

“吾也不喜欢傅云深,吾更不喜欢你去求他娶吾,吾又不是嫁不出去!”

“可是太傅能护住你!”李京鸾眼皮发涨,被清润的液体充满:“以后吾要是被废,你怎么办?”

“吾连累了你怎么办?”

宝华公主那样骄傲,又怎会受的了折辱。

“萧又野他就是个疯子,你怎么能嫁给一个神经病,傅云深才能给你一样的体面尊重。”

“以后你别总是同贵妃作对,对越王几人态度好些,以后出降了,少同吾来往,或许能不被吾连累。”

李玉翎哑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难怪这小子最近总是和自己吵架,有时候还隐隐卖傅贵妃面子,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抬手摸摸李京鸾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心思怎么那么重。”

“傻子。”

“本公主是大唐嫡出公主,你当吾是泥涅的?吾早有安排。”

“放心吧,娘娘去世的时候叫吾保护好你,吾一定会做到的。”

李京鸾摇头。

从小到大,都是李玉翎护着他,文德皇后去世时他还是弱质儿童,越王在朝中名望越来越显著,身边给使宫娥都起了心思,最好的份例竟然都跑到越王宫里去,有一回李玉翎一发现他的殷桃竟然比他的个头都小,当场叫了尚宫局尚宫过来,用马鞭当场活活抽死。

观刑的宫娥给使身体抖成筛糠,他们终于意识到,李京鸾不是他们能随意亏待的人。

也是从那天起,李玉翎命人造了鎏金马鞭,从此再不离手。

谁敢懈怠他们姐弟二人一分,她那鞭子当场就要抽过去。

但她跋扈骄纵的名声也是这样传出去的。

“可是你自己也还是孩子,不过刚及笄一个月,还是弱质女娘,”李京鸾想到今日她并未对萧又野的拒绝,“你要拿自己的婚姻去换他对吾的拥戴是不是?”

“你要用你的一辈子来换吾的前程?”

“吾不答应!”

李玉翎:“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吾真的有办法,你相信吾。”

李京鸾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就好糊弄的孩子。

“可是娘娘还有后半句啊,”他想起当日的情形,娘娘将李玉翎的手盖在他的小手上:“你们都要好好的。”

“娘娘也要你好好的。”

“吾的人生是人生,你的一辈子也是一辈子,你也是娘娘的孩子,她希望你也能保重自己。”

越王和傅贵妃为了那个位子,让李玉珥远嫁百岁,一开始打的就是让她去做内奸的主意。

他却叫自己离她远远的,保重自己。

真是幼稚啊!

幼稚的又让人心疼。

李玉翎深深吸一口气,这个孩子,的确已经长大了,她不应该再将他当个孩子敷衍。

李玉翎走到石凳上坐下来,“你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坐不上那个位置了吗?”

“吾不知道,”李京鸾缓慢走过去,挨着李玉翎坐下,看向天上的月亮,“吾会努力去做个合格的太子,可是山高远,前路障碍重重,谁又能说的准。吾没有万全之策,吾不想拿你去赌。”

李玉翎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起来,“吾这个人吧,作威作福惯了,你叫吾去在傅贵妃和李玉珥面前伏低做小,那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①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搂着李京鸾的肩膀:“吾与你是手足,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傅贵妃清楚,越王和李玉珥跟清楚,致死都是敌人。”

“真有那一天,吾宁愿同你一道下黄泉,还能和娘娘团聚,吾宁愿死的痛快,也不愿活的苟且。”

“阿姊。”李京鸾嗓子发颤。

“你认为吾真是弱质女娘啊?”

“拿了个鞭子就是强了?”

李玉翎解下腰间的鎏金鞭,敲了敲手心,仰头看着桑树:“你看好了!”

李京鸾只看见她的影子快如闪电,之后是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落叶如雨。

李玉翎在漫天的飞叶中翩然而下。

“你--”

李玉翎将甩了发梢至耳后,对他吃惊的目光很受用,“原本不想这么早露出吾的真实水平,谁知道你这么瞧不上吾”

李京鸾:“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背着人学喽,”李玉翎把他重新摁下来,脑袋歪靠着他的肩膀,看天上的月亮:“你以为崔言乐和陈子凌为什么也会跳出来求赐婚?”

“当然是吾给了暗示出来搅局的。”

“李玉翎是嫡出公主,是娘娘和阿耶心头的宝,是太子殿下的阿姊。”

“吾的手足以后是天下之主,吾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娘--”

“吾不会委屈求全,更不会以色侍人!”

“娘娘在天上看着吾,保佑着吾们呢。”

“出降这件事,吾心里有成算,你不要管,吾同你约法三章,吾绝不会拿婚事出卖自己,你且看着吾的行动,但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替吾做主。”

“好吗?”

李玉翎的目光如同看一个大人,同他商量。

李京鸾眼中的黑暗淡去,眼里亮晶晶的,“吾知道了。”

“虽然现在看,想要安稳坐上那张椅子很难,但也不是不行,以前叫你藏拙,是因为你还小,现在阿耶身体不好,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只管全力以赴。”

“吾同你一起努力,这条路一起走。”

李京鸾眼中的光渐渐尖锐,像被点燃了一盏明亮的灯:“一起走。”

“娘娘会在天上保佑阿姊和吾的”

--

另一边,李玉珥从宴席山离开,便亲自主持送霜兰素白一程,细细问了宫人才知,素白除了老家的父母兄长,还有一个阿姊亦在宫中当差,名唤素雪,当即叫人差了过来。

“奴拜见大公主。”素雪得知自己阿姊过世,眼眶发红,嗓子浑浊,显然是路上刚哭过的。

“快起来吧。”

李玉珥亲自将人扶起来,退下手上的蓝田玉腕镯给她带上。

素雪惶恐推辞,李玉珥道:“你阿姊对吾衷心耿耿,如今死于非命,是吾没有管好她。”

“吾会派人送五十两银子给你父兄,算是吾对你全家的一点补偿。”

素雪感动的眼眶发红,“多谢公主。”

李玉珥:“你在朝霞宫做的都是粗使活计,吾想将你转到身边来,代替素白照顾你,你可愿意到吾的身边来?”

素雪自然愿意,流着眼泪感恩。

李玉珥又留素雪说了一会子话才离开,事无巨细的吩咐身边宫人,连丝绵被褥这样的小事亦嘱咐道。

做完这些,夜色已浓俨,李玉珥却还要去佛堂给二人祈福。

殷娘子感觉自己从未见过比李玉珥更良善的公主了。

这样良善的公主,为了大唐,夫君死了,连孩子也未曾留下,心中该怎样苦楚。

宝华公主怎么忍心欺负这样良善又柔弱的大公主的!

她的心都要碎了。

“大公主,素白和霜兰的死同您无关,您今日从坡上滚下去,身子还伤着,怎能这样不怜惜自己。”

李玉珥无比自责的哀怨神情:“殷娘子,霜兰和素白都是因为吾而死的,吾早就该想到,她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又怎能容忍撒谎做伪证这样的帽子。”

“她一心为吾这个主子,都是吾不好,护不住霜兰,还叫素白生生死在吾眼前,若是吾没有同宝华起冲突就好了。”

“以往吾都能让着她的,怎么今日就非要同她顶嘴呢。”

殷娘子:“大公主,要怪就怪宝华公主太跋扈了,仗着圣上的宠爱。”

“殷娘子,不可胡说,”李玉珥道:“宝华是先皇后所出,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吗,小心祸从口出。”

“娘子这话万不可再外人面前说,吾今日就当从未听过。”

殷娘子也是气昏了头,听李玉珥这样说,心中对她感激更胜。

柔声安慰了李玉珥好一阵子,殷娘子这才起身告辞。

好巧不巧,半路上遇见了李玉翎。

“公主。”

李玉翎见她出来的方向,心中了然,“殷娘子同大公主倒是一见投缘,竟能夜话至这个时辰。”

殷娘子发自心底怜惜李玉珥的遭遇,想到李玉珥对自己的维护,宽容,心中一热,想为她说几句话:“公主,刚才,大公主安置了霜兰和素白的身后事,又安抚了她们的家人。”

“大公主真的很好,吾从未见过比她更善良的女子了,自己丧夫又丧子,还体恤着下人。”

“您就看在她可怜的遭遇上,别再欺负她了,对她好一点吧?”

李玉翎勾起发丝至耳后,唇勾到一侧笑起来:“殷娘子是在替大公主向本公主求情吗?”

“是。”

李玉翎这一笑,宛如春花绽放,殷娘子不由一怔,她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的美貌能直击人心,连这个女子都觉得漂亮的赏心悦目。

只是这笑,给她一种蛇蝎美人的感觉,她不明白,明明先皇后是那样良善的一个人,为何能生出这样性格刁钻的女娘。

“殷娘子可真是大善。”

李玉翎围着殷娘子转一圈,啧啧称赞,“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东郭先生这则故事。”

“吾就给你讲讲吧。”

“从前有位东郭夫子,一日路上遇见一只狼,这只狼被猎人所追,身上受了伤,看着楚楚可怜。”

“这位东郭先生经不住狼的哀求,善心一发,将狼藏进了袋子里,躲过了猎人的追捕。”

“猎人离开,狼知道自己安全了,你猜这只狼脱险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小剧场】

李玉翎:明明可以靠脸,吾非要靠武力值,主打的就是一个自立自强。

①宋郑思肖《寒菊·画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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