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命不该绝

离宫两日,阮娴依旧没有等到来自江南的消息,却收到了安太妃的邀请。

今日酉时,天音楼兰字壹号阁,约见关昱尧。

阮娴看着下人呈上来的递贴,嘴角抽了抽。

她见识过男女议亲,大多是父母之间商议,或是媒人上门说亲,也有些自幼情投意合的,直接私定终身。

唯独这般,将两个近乎陌生的人单独置于酒楼雅间,任其面面相觑的,倒是头一遭。

虽说他们还未到那一步,只是私下里见个面,相互了解一下,可太妃娘娘的安排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她此举不像撮合姻缘,倒像是随手丢出两颗石子,盼着它们自己能撞出些火花来。

好在阮娴也不是什么特别看重礼数的人,无语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这些时日她常出门,为了不引人注意,总是一身素净简朴,可今日是以公主的身份去见人,就算看在安太妃的面子上,她也要打扮得体些。

午后,阮娴乘着那顶没有公主府标识的马车出了门。

马车行出巷子以后,远远的,身后又跟来一辆马车。

随着车辙滚动,空气中满是悦耳的铃音。

天音楼是皇都最显赫的去处,它由五栋楼宇组成,其中飞桥横跨相衔接,远望着就壮观非凡。

阮娴的马车停稳时还未至酉时,只是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快些。天音楼华灯初上,千百盏灯火次第亮起,将楼宇映得亮如白昼。

走下马车时,阮娴难得带了帷帽。在这个地方,从天上掉片叶子下来,都能砸中几个达官贵人,她不愿被人认出,只能覆面而行。

隔着一层雾影纱,目之所及一片朦胧,她十分不习惯,扶着流光才勉强踏入天音楼。

考虑到宋维毕竟是皇后派来的人,而他未必比关昱尧能打,思来想去,阮娴将他留在天音楼外,只大致告知他方位,若自己迟迟不归,再让他入内去寻。

之所以处处小心翼翼,是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

她不想把自己的退路堵死。若是这件事传扬开来,最后却没谈成亲事,她难免会被人云亦云推着走,到时候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走入搂中,阮娴正迷茫着不知该往何处去,刚想偏过头去让流光问一问,便有小厮走上前来询问。

她与小厮报上来意,小厮似乎对兰字壹号阁的贵客颇有印象,了然于胸地点头称是,很快领着她走上百戏台旁的阶梯。

天音楼各个楼宇之间的雅间命名规律各有不同,以花卉为名的雅间围绕着全楼正中心的百戏台,兰字阁位于三层,壹号是回廊尽头的第一间。

屋内陈设雅致,布局素净,环境清幽,颇有一番“花中君子”的淡泊雅趣在,恰恰迎合了文人墨客,雅士戏痴的喜好。

从雅间临窗的位置向下看,戏台风光一览无余,圆环洞天的独特建筑构造,将戏台上的唱词自下而上单向扩音,让人听清台上余音的同时,远离台下人群的喧闹。

阮娴到时,屋内空无一人,小厮问她需要什么,她摇了摇头让他晚些再来,可那小厮却说,那位预定雅间的公子路上有事耽搁了,提前让他知会她不必等候。

“既然如此,那先随意上些招牌的茶点吧。”

“好嘞!”

小厮走后,阮娴让流光掩上门,摘下帷帽放在桌上。

“这关小将军,未免太不守时了!”流光嘟囔着抱怨。

阮娴远远望着那抱着琵琶走上戏台的乐伎,心不在焉道:“无妨,难得来一趟,听听曲儿也不亏。咱们若是等得烦了,直接走便是。”

流光闻言走到窗边,瞧见台下之人,惊喜道:“啊呀,那不是您从前最喜欢的绮娘子吗?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阮娴微微一笑,让流光也一同坐下来。

一曲悠远,袅袅余音绕梁不绝。

突然,“嘭”的一声,雅间的门被撞开,有人不请自来。

阮娴听得入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错愕回眸,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跌跌撞撞地走来。

他身着寻常的圆领袍,发型却十分独特,一头浓密微卷的黑发结成数根发辫,用皮质发绳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

回过神来,阮娴很快认出了他。

忽律?

她脑中登时警铃大作,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此处乃私人雅间,还望阁下速速离去。”

他一愣,眯起幽深的眼睛,拧眉盯了她好一阵子,阮娴还以为他认得自己,却不想他竟忽而痴痴笑了起来,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哟!这位小女郎长得好俊俏~”

他蹩脚的汉话中掺杂着古怪的口音,隐在胡茬下的脸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目光细若游丝,步伐踉踉跄跄,径直向阮娴逼近。

流光赶忙挡在阮娴身前,大声喝道:“大胆狂徒,你可知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然而男人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步步向阮娴逼近,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小娘子,别那么冷淡嘛,陪爷喝几杯如何?”

“休得无礼,这可是……啊!”流光气急,不由分说地上前拦他,阮娴一时没拉住人,下一秒流光被重重推倒。

阮娴连忙跑去扶她:“可有摔疼了?”

流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咬牙摇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下一刻又摔了回去。

“遭了,奴婢好像扭伤了脚,站不起来了!”

“没事,莫要慌乱,别怕。”

阮娴安抚着她,眼见忽律愈发靠近,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王子殿下,请您自重。此地人来人往,你若有无礼之举,必然得不偿失。”

忽律却是不屑一顾地嗤笑道:“哟,认识我啊。小美人儿,被爷看上那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阮娴知道不应再与这醉汉斡旋,她注意到门外有人影的身影一闪而过,赶忙高声唤道:“来人啊!”

门外的身影一顿,立马传来了酒楼小厮询问的声音:“客官可是有何吩咐?”

然而房门打开,那小厮将将探头进来,下一秒却被那忽律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有你什么事?给老子滚!”

那小厮瞧见他,像是瞧见什么豺狼虎豹,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抱、抱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你做什么呢?”阮娴见他搞不清状况,斥声道,“这是我的雅间,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你快叫人来将他撵出去!”

“啊?这……”小厮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男人却轻蔑一笑,一脚将他踢出去,狠狠甩上了房门。

小厮似乎被踹得狠了,在屋外边喘着粗气便喊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叫人!”

阮娴心说不好,这忽律撒起泼来天不怕地不怕,若是傻傻等着有人来牵制他,她也差不多要遭殃了。

身后忽律匆匆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怀里拉,力道之大,阮娴仿佛听见了关节扭动的清脆声响。

“美人儿,别闹了,乖乖从了我吧。”

“殿下!”流光大惊失色,淌着泪恨恨捶腿。

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腕骨被他攥得生疼,眼瞧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疼痛反倒催生出一股孤勇,她心一横,几乎调动全身的力气,猛地扬手掴在他脸上。

耳光声炸响在耳际,阮娴的手掌霎时一片麻痛。她抓紧机会,趁他愣神之际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忽律的头被她打得偏向一侧,醉意朦胧的眼底先是空白,随即涌上难以置信的暴怒:“你!你这贱人竟然敢打我?!”

他呲目欲裂,抬起手就往她脸上呼过去。

阮娴当然不会傻站着让他打,闪身一躲,转身去开门,不料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又被他抓个正着。

“救……”

“嘭”的一声,门被重新推上,“命”字尚未出口就被掐断在喉间。

“想跑?”忽律五指如铁钳般锁住她的脖颈,将她抵在门上,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唔、唔唔唔!”阮娴激烈地挣扎起来,可她身形比男人弱小太多,反抗如蚍蜉撼树,对眼前的壮汉而言简直不痛不痒。

流光终于克服疼痛踉跄着起身,却又被忽律踹倒,喉间猛的一咳,吐出鲜血。

随着喉间的手掌越收越紧,阮娴感受到胸腔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吸气都是徒劳的挣扎。眼前的金光碎成一片,黑暗从四周挤压过来,她满心的不甘都堵在胸口。

她这算什么呢?

苍天额外施舍的一段性命,就是为了让她体验一种更憋屈的死法?

她还没找到阿姐和弟弟,还没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没让江明徵跪在父母坟前忏悔……

意识行将涣散时,阮娴绝望地合上眼,下一刻,房门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一道身影挟着冷风闯入,伴随着清脆的铃音,一个明明陌生,却又透着某种诡异的熟悉的声音,在她濒临昏迷之际,落入耳中:

“给我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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