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自辰时初刻起,河间府东城门便不许行人进出,两千名骁骑营官兵并五百名绿营兵及御前侍卫等共两千六百余人在城门外列队。
沐剑屏与方怡双手被铁链缚住,与各门派中的女眷一同被押在东城门外的空地上,四周是杀气腾腾的官兵。她们一早便被官兵们从赵府大宅带出来,虽说此时日头还不是很高,但七月的太阳还是很毒辣,她们从清晨站起,已是有些受不住了。
沐剑屏抹抹额上的汗,微喘着气对方怡道:“师姐,咱们这是要死了吗?”
方怡比沐剑屏经过的事多些,她自被带到这里便仔细观察过,官兵若要杀她们,直接将人带到刑场便是,不必耗费着许多时间。况且……有那人在,她们必不会有事。“小郡主放心,官兵若要杀我们,一早就杀了,不会让我们白活这些时辰。”
沐剑屏有些虚弱的笑笑,身在牢狱不过几日,原本明丽的少女便枯萎下来。“要是咱们真被杀了,黄泉路也正好有个伴。只是往常要是咱们有危险了,卫哥哥都会来救我们,怎么这回他不来了?”
方怡被小郡主说的有些动容,哽声道:“小郡主莫要多想。”
“当初卫哥哥叫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我没有听他的话,他一定是生气了。”沐剑屏蹲在地上,抱住双膝喃喃道。
这时,便听一个女声道:“小郡主,方姑娘。你们莫怕,鞑子若真要杀咱们,黄泉路上咱们一起作伴也不寂寞。”
沐剑屏抬眼望去,原来说话的是冯凌。“冯姐姐,你那日见到人真的是卫大人吗?”
冯凌见沐剑屏满眼希冀,不知她与口中所说卫大人有什么渊源,但她日日都要问上几遍,可见这位卫大人是她心中极为重要之人。“我听官兵们都叫他卫大人,至于他是不是小郡主你认识的那位卫大人,我便不知了。”
方怡见沐剑屏又提卫肖,不悦道:“小郡主,他若有心救你,早早便将你救出,又怎会等到今日。那日冯女侠回来说的话,你也听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太监,你还是不要再想他了。”
沐剑屏道:“卫哥哥有情有义,当初在皇宫时他便可以将我们交出去立功受赏,可他不仅救了咱们,还救了刘师哥他们。还有,在神龙岛的时候也是他不顾危险来救咱们。这次,卫哥哥也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方怡道:“他如今是朝廷高官,身边美女成群,又怎会记得你。小郡主,你听我一句话,忘了他吧。”
沐剑屏看着方怡,“方师姐,你当真对卫哥哥毫无半点真心吗?”
方怡避开沐剑屏的目光,“当初的誓言我不会违背,只是卫肖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你的良配。”
这时三声锣响,便听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江南巡阅使,骁骑营正黄旗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一等子爵,钦差卫大人到。”
沐剑屏猛地站起,握住方怡的手道:“师姐,师姐你听到了吗?真是他,真是他,他来救我们了。”说着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方怡没有回答,只用力回握住沐剑屏,眼睛紧紧盯着城门方向。
当先从城门走出的便是钦差仪仗,长长一串仪仗过后,卫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缓缓而出,多隆,富春等人跟随在后。
卫肖骑在马上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是威严。今日一早多隆就到了客栈,还带了黄马褂来硬是要她穿上。卫肖没理由推脱,又嫌黄马褂不好看,只穿了她江南巡阅使的官服。
众官兵见钦差大人到了,个个抖擞精神,齐声高喊:“拜见钦差大人。”
两千多人动作整齐,纳头拜下。饶是卫肖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为之一振,顿时一股豪情便从心底涌出,之前的不情不愿全数抛在了脑后。
多隆策马上前,落后卫肖半个马身,低声道:“卫兄弟,这次多亏有你,咱们才能有此大功。你看,是不是给兄弟们说点什么?”
卫肖侧头看了眼多隆,笑道:“还是多大哥思虑周全,谢多大哥提醒。”
多隆笑笑,驾着马便往后退,等到与富春并排,这才停下。
卫肖也不管多隆的小动作,对着面前的官兵道:“兄弟们辛苦。这些不长眼的反贼阴谋聚集河间,图谋不轨。幸好平西王有先见之明,早早派了杨溢之杨总兵前来探查,也让咱们兄弟有机会为国效力。等将这些反贼押回京城,我请各位兄弟喝酒。”
骁骑营官兵跟随卫肖已久,知道自家这位都统大人最是轻财仗义。当下便欢呼道:“大人英明,卑职愿为大人效死。”
卫肖向官兵们拱了拱手,“此次全赖各位兄弟用命,多总管,富参领等悉心谋划才能将所有反贼一网成擒。等回到京城,我必定亲自向皇上替各位请功。”
众官兵听了又是一阵欢呼。富春也道:“这次全赖卫大人统领有方,卑职等才能为朝廷效力。”
卫肖笑道:“若没有骁骑营各位兄弟用命,卫肖一人也拿这些反贼无法。”她四下望望便看见城墙边的一小块空地上停着数十辆囚车,囚车边上站了一群身着囚衣之人。她调转马头,问道:“那边押着的都是反贼?”
富春答道:“回大人的话,那些囚车里的,还有边上的那些便是余下的反贼。”
卫肖策马过去,便看见每辆囚车中坐着几个男子,余下的人个个被铁链锁着,排成一圈。卫肖右手执马鞭指着囚车道:“车里是什么人?怎么这些人坐在车上,剩下这些却站着?”
多隆跟在卫肖身后,“卫兄弟,车上这些都是反贼的头目,安全起见,还是将他们押在囚车中为好。”
沐剑屏从卫肖一出现就一直盯着她,看她意气风发的对着官兵们训话,看着她策马向自己走来。待她看向自己这边,沐剑屏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也不觉握紧。
方怡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却不敢抬头。自那日别后,她一直期盼与卫肖相会,却怎么也想不到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卫肖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定在了一处。“冯女侠,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冯凌见卫肖与自己说话,颇有些奇怪,却也答道:“蒙卫大人挂念,冯凌一切安好。只求大人能使我一家相聚黄泉,冯凌感激不尽。”
卫肖在马上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慢悠悠道:“冯女侠不必心急,等到了京城,你们一家不想死也不行了。”
多隆看卫肖居然和反贼客套起来,奇道:“卫兄弟,你认得这位姑娘?”
卫肖道:“她是华山派掌门冯难敌的孙女,冯家三代虽都与我大清作对,却也有些气节。”
多隆点点头,这些时日他也审讯了不少反贼,对其中有些人还是佩服的。“卫兄弟,河间知府一早便来找我,说想向你这位钦差大人请安。咱们也在河间打扰了不少时日,今日要走了,你看是不是见一见这位知府大人。”
卫肖道:“反贼阴谋聚集,河间知府却毫无察觉。若不是杨总兵和咱们来了,只怕这些反贼早已冲到云南平西王府去了。懈怠至此,河间知府还有脸来见我?”
多隆悄悄给卫肖使了个眼色,“河间知府也知道自己此次差点犯下大错,这才想当面向你请罪。卫兄弟,若要我说,咱们在河间这些日子,也多亏河间知府极力配合,咱们才能如此快的处置掉那些反贼。”
卫肖想了想,道:“好罢,我给多大哥一个面子,见一见这位糊涂知府。”
多隆见卫肖答应,高兴极了。当下道:“我这便带河间知府过来。”
多隆走后,富春上前几步,“大人,您看对反贼这般处置妥当吗?”
卫肖咂咂嘴,问道:“富参领,这里离京城还有多少路程?”
富春答道:“约有四百里。”
“倒也还有几日路程。富参领,为何不多弄些囚车来?咱们也能早些到达京城。”
“大人,时间仓促,能搜罗这些囚车已是不易了。”
卫肖摸摸额头的薄汗,“暑热难当,若是反贼中有人半路病了,那可难办。”
“那依大人的意思?”
卫肖指了几辆囚车,“我看这几个人身强力壮,便是走上几日也不会有事。让他们下来,把囚车让给那几个老的和这几个女的。”卫肖点的那几辆囚车中坐的正是沐王府和王屋派的人。
多隆正带了河间知府过来,听见这话,与富春对视一眼,笑道:“都说卫兄弟是少年英雄,想不到这等时候都如此怜香惜玉。”
卫肖白了多隆一眼,正声道:“本官是怕路途遥远,万一这些人年老体弱受不住辛苦,死在路上,岂不是晦气。”
沐剑屏眼巴巴的看着卫肖,期盼她能看自己一眼,谁想卫肖的目光半分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反而找冯凌说起了话。沐剑屏的失望溢于言表,她不禁想,真是因为自己不听卫肖的话卷入这些事中而使卫肖对自己失望了吗?
其实卫肖一眼就看见了方怡和沐剑屏,毕竟是她们都是难得的美人,即使身处困境容颜憔悴,也难掩风姿。只是此情此景容不得她与这两人有任何牵扯,卫肖也只能狠心视而不见了。
方怡握着沐剑屏的手,看着官兵们将沐王府的人从囚车上赶下来。柳大洪虽然狼狈,却也从容。沐剑声站在柳大洪身侧,眼睛却不时望向卫肖的方向。吴立身和敖彪师徒虽然挨了几下官兵的打,却不像早晨那般颓然。刘一舟被他二人夹在中间,也不像早上那样死气沉沉,但看他四下眺望,神情中隐隐还有些兴奋。
忽然,刘一舟转向这边与方怡视线相对。那一刹那,方怡从刘一舟的眼神中读出了担忧,关心,害怕,还有一丝祈求。方怡垂下眼,不再看刘一舟。
沐剑屏可不知道方怡心中所想,她的目光只随着卫肖而动。沐剑屏看到卫肖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心中激动不已,她虽然知道卫肖在皇宫中能量极大,但那是她做太监时的事,如今卫肖成了清廷的高官,连地方官都要如此巴结她,看来卫肖比她们初识时更加厉害了。沐剑屏虽然没有见过自己如今的模样,也能料到定是憔悴非常,一时间,沐剑屏心中有些游移。听到卫肖与富春的对话,沐剑屏又是激动又是懊悔,她坚信她的卫哥哥定会来救她,可如今她这般模样,会不会惹得卫肖不喜?
沐剑屏与方怡二人都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突然,一阵笑声传来,二人抬眼看去,却是卫肖指着一名不认识的清廷官员在哈哈大笑,看那人服色,该是河间知府无疑了。
卫肖正被河间知府的马屁拍的开心,这时,李易跑了过来。“大人,夫人请您过去。”
听见这句话,沐剑屏心中一痛,方才的激动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心情又低落下来,连卫肖走了都不知道。
“相公。”曾柔见卫肖走近,钻出马车,朝卫肖挥手。
“怎么了?这样急着叫我来?”卫肖从马上跳下,走到马车边。
曾柔看着卫肖,目光中有些担忧,“方才马车行过城门时,我偷偷看了一眼,似乎少林寺的大师也在人犯中。”
“哦,你也认得少林寺的和尚?”卫肖有些惊讶,毕竟当初在河南时曾柔很少上少林,又能认得多少少林寺的和尚。
曾柔抿了抿嘴,“那日,陈师姐被你误伤后,你被带去戒律院,我担心你有事,便跟了上去。可是戒律院外守卫森严,我进不去,只好等在外面。我刚才看见的那几位大师他们穿的僧衣恰好和那日进戒律院的几位大师一样。”
卫肖点点头,说道:“反贼中确实有几个少林寺的人,不过不是什么大人物。”
曾柔担忧道:“你是少林方丈的师弟,也算是少林的人,如今……不救他们可以吗?”
卫肖不以为意,“少林既派人来,定是想好了后果,就算他们几个被官府认出来,少林也有办法解决这事。何况,这杀龟大会也算是一次好机会,万一能再来一次‘十三棍僧救唐王’,那少林寺可就发达了。”
“相公,你在说什么?什么十三棍僧救唐王?”
“哦,没什么,我只是说我那位方丈师兄有眼光,懂得投资而已。”
九难坐在马车里听卫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出声制止。“卫肖,你又在混说什么!”
“师父,弟子只是随口乱说,随口乱说而已。”卫肖朝曾柔一挑眉,做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曾柔被她逗笑,伸手抚平卫肖官服上的褶皱,柔声道:“都是钦差大人了,还这样爱说笑。”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接着阿珂便钻了出来,她对着卫肖可没什么好口气,“师弟,师父问你是否可以启程了?”
卫肖正要说话,却见一名官兵跑过来道:“大人,发现几个留发的反贼,多总管和富参领请你过去。”
“多大哥,怎么回事?”卫肖听了官兵来报就知留发的是什么人,匆匆交代了曾柔几句,骑上马便带着一队亲兵去找多隆。
“卫兄弟,你看看这几个反贼。”多隆见到卫肖立即眼睛一亮,他指着面前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对卫肖道:“若是不来河间,我也不知天下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卫肖定睛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正是郑克爽和他的几个家将。卫肖在心里暗笑几声,本来她还为就这样放过郑克爽而不甘,这下可好,她定要好好整整这位王府公子。
“咳咳,多大哥,我记得咱们大清入关时,先帝曾明发诏令:官民人等一律剃发,迟疑者按逆贼论,斩!”
多隆赞同道:“不错,昔年咱们大清入关,这剃发令便是重中之重。可这反贼就算押到京城后也是处斩,咱们……”
“诶!”卫肖打断多隆,“这反贼只有一条命,就算要杀,也要押到京城等候皇上发落。不过,若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要见这些反贼,他们这个样子,皇上见了岂不是生气?”
多隆打量了郑克爽等人几眼,“那依卫兄弟的意思?”
卫肖不怀好意的笑笑,“咱们自然要奉行先皇的诏令了。”
多隆脑筋转一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还是卫兄弟办事周到,难怪皇上这样器重你。”
卫肖只要一想到郑克爽被剃发后的样子,心中就暗爽不已。她凑到多隆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听得多隆笑弯了眼。
“卫兄弟,哥哥实在是佩服你。”多隆脸上的笑与卫肖如出一辙,他带着卫肖的那队亲兵,押着郑克爽等人到了反贼们面前,看样子是要当众给他们剃头了。
卫肖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看着亲兵们将郑克爽等几人押在地上,又拆开了他们的头发,紧跟着拔出刀来。
众人都以为官兵要杀了郑克爽,纷纷叫嚷起来。官兵们见状,拿了鞭子狠狠朝人群中抽去,不少人受了鞭子便闭上了嘴,仅剩下几个顽固一些的还在喋喋不休。
多隆骑在马上,拿手掏掏耳朵,对着卫肖道:“卫兄弟,这些反贼也真是奇怪,前几日咱们杀了那么多人,也不见他们如此激愤。”
卫肖双手放开缰绳,环抱胸前,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前几日咱们杀的都是些小喽啰,何况他们被押在牢里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在这些人眼里,杀几个小喽啰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地上这位可就不一样了。”
多隆笑呵呵道:“台湾历来奉前明正朔,如今郑经的儿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咱们剃了头,那可真是有趣。”
卫肖也乐了,“实在有趣,我都想知道这位郑二公子回了台湾之后该如何向他父王交代了。”
他们二人正说着,只见亲兵们挥舞钢刀,刷刷几下便将郑克爽几人的头发剃的只剩下颅顶一撮。卫肖暗暗拿手比了比,深觉郑克爽头上那撮头发若要编起辫子定必自己头上的辫子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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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封侯非我意 一任风云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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