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谢,或者应该叫谢长阑,他没有转身,只是“嗯”地应了一声,而后道:“你说得对。”
那声音已不是少年声色,而是已然成熟的青年声色。他一步步往外走,等他走到门口时,他就恢复为了成年男子的身形,这也是宋拂青所熟悉的、谢长阑的样子。
关上门,谢长阑拿着药碗,站在门口处久久未动。
“哟,”院子外的一道声音传来,颇有些惊奇的意思,“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当那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回来了。怎么,终于发现自己青春不再了?”
谢长阑冷冷一记眼刀飞过去:“闭嘴。”说完,他不理那人,拿着药碗便走。
穆凭轩却不在意地笑了几声,只是随后他看向紧闭门的屋子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轻嘶一声,发愁地想,蚀心咒,这可不好弄啊。
屋内,谢长阑离开后,宋拂青便轻叹了口气,这他是真没想到啊。
若不是亲眼见着了那把眼熟的漆黑长鞭,宋拂青一点也不会把兰谢和谢长阑这两人联想到一起去。
撇开年龄不谈,这两人的性格看起来也不相像。
兰谢初见时是个冷酷的样子,可之后相处下来,他倒觉得兰谢只是冷在表面,实际上呢,却是个有点热心,还有点活泼的少年。谢长阑的话,看着便是个山巅冷雪的模样,这点和最初遇到的兰谢有些像,不过谢长阑给人的感觉,却更孤冷,除此外,他若是慢悠悠地说着话,倒是要让那听的人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对方找出了什么陈年旧怨,几句话后,就该被算账了。
宋拂青如此想着,就这么思考了一会儿,又觉好笑起来。
兰谢就是谢长阑,这就是事实。一个人的性格或许有多面,但无论哪一面,都是那个人。
只是这样一来,宋拂青倒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谢长阑才好了。
他下床,推开屋门。外面是小院、流水和药田。一个陌生的白衣男修在院子外的药田中侍弄灵药,听见动静,他抬头望来,见是宋拂青,他微微一笑问着:“道友醒了,可觉得身上还有哪里不适?”
宋拂青猜测他是此地主人,于是道着:“并无,在下宋拂青,多谢阁下救治。”
“在下穆凭轩,是个医修,这里是我种灵药的地方。”穆凭轩走上前去,转着圈打量了几眼,笑眯眯地说着,“我看你灵根属水木,不如留在此处,跟我学些医术,虽说没办法解除你身上的蚀心咒,但多活些时日,还是可以的。”
宋拂青闻言,便知道面前这人已经看出自己这具身躯支撑不了多久的事实,于是他问:“那照阁下看来,我如今还能活多久?”
在他问出这一句后,左边就传来了脚步声,宋拂青偏头看去,见是谢长阑回来了。他仍是穿着兰谢化身时的那身黑衣,腰间悬着那柄暴露了他身份的长鞭,他抱手倚在拐角处,目光沉沉地看向这边,却不发一言。
和兰谢相似,却又好像不相似了。
穆凭轩接着宋拂青方才的话道:“最多半年。”
“半年……”宋拂青重复着,他无奈地说,“我还以为能有个近一年呢。”
穆凭轩瞥他一眼,道着:“能有半年你就偷着乐吧,蚀心咒为魔族术法,只要激发一次,此后就会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在发作一次后,你的心脏会加快衰竭。这一次蚀心咒发作你是口吐鲜血,痛得晕了过去,那下一次,你可曾想过会是怎样的痛苦?”
宋拂青还没说什么,谢长阑却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听闻焚仙谷的九重熔莲可解这蚀心咒,你看这可行吗?”
宋拂青看向他,谢长阑却避开了视线。
“九重熔莲?”穆凭轩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他细细思索其中药理,最后认真道,“这相当于是以毒攻毒了,我还没见过有人用九重熔莲解这蚀心咒成功的,在我看来,即便真的能解,成功的可能也不高。”
穆凭轩被称为南陆药仙,出手救活过众多被认定为必死无疑的病伤者,世人以为他妙手回春,传他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能够起死回生的医术呢?在他手上被救活的,只是因为命不该绝,而救不活的,不论怎么用药,就算多活了一些时日,最后也还是要死的。
在他眼里,宋拂青就是后者。
“那就是说,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谢长阑追问。
“唔……有是有,”穆凭轩道,“但不超过一成。”
谢长阑便不说话了,宋拂青却沉吟一阵,道:“一成也是希望,总好过半点希望也无。”
“说的是啊,”穆凭轩上前拍了拍宋拂青的肩膀,微笑道,“这几天呢,你就先在我这儿的地方好好休养,之后若要去焚仙谷,我还能借你一条云舟。你身上的蚀心咒若真能解了,我这边亦可多记录一道药方。”
九重熔莲药性暴烈,剧毒。
若是解不了,那就没什么以后了。
“对了,”穆凭轩仿佛想起什么似地,温和道,“我这后山有一处药泉,可助修士疗愈内伤,我看你伤势未愈,若有需要,可自行前往疗伤。”
宋拂青道谢,穆凭轩随即看向谢长阑,道:“还有你,身上旧伤叠新伤,如果还想好好活着,就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谢长阑没反驳,应了一声:“知道了。”
如此输出一番医修的叮嘱后,穆凭轩神清气爽地离开,继续去侍弄他的灵药了。
屋前剩宋拂青和谢长阑两人,宋拂青正想说点什么,谢长阑忽然的一句话却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静寂。
“药泉,我带你去。”
宋拂青本来没想着去药泉,不过谢长阑既然提了,他也不好让人尴尬,只好道:“好,劳烦谢长老。”
谢长阑闻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转身带路去了。
一路前往,宋拂青看到不少长势甚好的灵草,光看那灵气的充溢程度,就知绝非凡品。
宋拂青不认识穆凭轩,也没来得及知晓他南陆药仙的名号,但看他地盘上这漫山灵气充溢的灵草,就大概能够明白此人也是身份不凡。
宋拂青暗自想着事情,却听谢长阑低声一句:“到了。”他抬起头,看见一片清澈热泉,些微热气蒸腾着往上,带来附近浅淡的灵草气息,令人精神一清。
既然来了,宋拂青自然不会空走这一趟。
药泉的水温合适,被温热的水流包裹时,宋拂青感觉心脏处蚀心咒的压迫都减弱了不少,浑身疲惫也都涤荡一清,他望向岸边,谢长阑还站在那里。
“谢长老,你伤势未愈,不妨也一起下来。”宋拂青喊着,他仍记得谢长阑在魔宫受的伤,只是在那时,他还是被叫做兰谢的少年,人变了样,伤却不会消失。
片刻,谢长阑也下水了。
隔得有些远,朦胧的水汽中,宋拂青只能看见他宽阔紧实的后背,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是独属于青年男子的成熟背影。
宋拂青不想承认,但确实在这一刻,他心底才真正地接受谢长阑就是兰谢这个事实。
“谢长老,”温暖的泉水让宋拂青感到放松,那些埋在心里的疑问也自然而然地在这个时候被问出口,“在魔宫里,为何你不告诉我少年兰谢是你的化身?”
谢长阑安静了一瞬,才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会有什么不同吗?”
宋拂青怔了一下。
谢长阑又继续问:“如果知道是我,那日在魔宫,你就不救我了吗?”
这话听起来真是怪怪的,宋拂青一时没想明白,只是说:“自然不会,不过……”
“不过什么?”谢长阑看着他问,宋拂青直起了腰,像是一时卡壳一样,不过什么?如果我知道是你,我便不会过于担心你的安危。
这话说着也怪怪的,宋拂青心想,他最后只好道:“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好似不经意地问:“那离开魔宫之后呢,为什么还一直不说?你还说了顺路返回家族,这是真,亦或是假?”
谢长阑又不说话了。
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宋拂青有些纳闷,他往谢长阑的方向靠近,身体拨开水流,哗啦啦的水声中,谢长阑的回答就在这时传过来。
“没什么原因,懒得说了而已。家族是真的,不过我现在不打算回去,”谢长阑的声音又远了,听起来低沉又飘渺,“看在你魔宫那次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焚仙谷,帮你拿到九重熔莲。”
嗯?
宋拂青好似没听明白一样,问着:“什么?”
“什么什么?”谢长阑转过身来盯着他,皱着眉问,“你听不懂?”
宋拂青忍着笑,看着他道:“听懂了,能让谢长老来帮忙,是我的荣幸才对。”虽说没有谢长阑,焚仙谷他自己未必不能一试,但能多个帮手,谁又会拒绝呢?
谢长阑闻言,脸色好像好看了点,他低头看着水里的倒影,好一会儿,才道:“别喊我长老了,听着别扭。”
宋拂青无所谓喊他什么,便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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