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嫖从潮湿黏腻的泥土中爬起来，手上身上包袱上粘的大湿泥巴，活像个泥猴。
耳边似乎回荡着那低沉浩荡的声音，本就被那雾气迷的两眼一黑，如今再被这凄风苦雨一激，也算是媚眼做给瞎子看，美玉赠给盲人赏了，她脑子里就隐约剩了个囫囵。
天上的细雨还在连绵的下，回首望去也没什么仙山雾霭了，透过密密麻麻的银丝只能看见前方几棵大槐树模糊的剪影。
世外桃源是再也回不去了，至于那道人和极其神秘的白雾也不用再费心猜测了，不论有什么神仙宝藏都与她再无瓜葛了，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世外仙山，蓬莱仙人都不重要了。
只要知道这世界上曾有过这样一个世外桃源，鸡黍农舍，榆柳桑麻的地方就够了，她也该随方就圆来做她快意恩仇、解危济困的侠客，在这仙山之外的红尘俗世凭添上一段惬意风流。
不过目前来看风流是肯定不风流了，扶危济贫也只能扶她自己了，她这一身可以立刻去创立乞帮，被这妖风骤雨吹的可以囫囵个看不出是个姑娘，估计看上去像个人也蛮费劲的。
再往前走隐约能看见个废弃的木质小屋，应该是猎户们上山打猎歇脚休息的，可以先进去避一避，没准运气好人家把她当乞丐还能捞着顿热乎饭吃。
顺便还能问问如今是何年月，温家的仗打到哪了，云深不知处被烧了吗，江家…
姜嫖快速打断自己的思绪，加紧步伐向木屋走去，想也没用，在当事人面前说你要死全家或者你全家要死了估计都会被拿剑戳死，至于阻止温晁报复江家，她可能需要穿成王灵娇。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她还可以在嫁不出去被浸猪笼之前干掉王灵娇获得癞蛤蟆宠爱，一举两得，还不用嫁妆。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温若寒，她去搏得温若寒青眼也不是毫无可能，毕竟有传言道温宗主暗恋蓝启仁多年，她了可以扮成蓝启仁…
死去的回忆突然苏醒，尘封多年的同人恶俗作品重新解封，后面的想法有点太“有悖人伦”了。
一个正直潇洒的女侠不应该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姜嫖哗的一声拉开破旧的木门，这木门在远处看就就破的仿佛要被大雨击倒，姜嫖使劲一拉更是摇摇欲坠，屋里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姜嫖抬步要进突然警铃大作，屋内有人。
虽然挺离谱的屋内乌漆嘛黑，估计还漏雨打雷，夏季的雨天又湿又潮，有人在里面居然不生火，除了呼吸声外没有没有一点生息。
但姜嫖觉得年复一年起五更爬半夜的辛苦练功还是十分值得相信的，而且第一直觉这种东西十分重要。
什么人会临近半夜躲在荒郊野岭的破房烂瓦里，不升柴火不点火。
山贼草寇，不至于混到此等地步，通缉犯人、亡命之徒躲避抓捕，这小破屋里窝藏了十几个犯人，太扯了。
叛逃修士，若是温氏如日中天之时未尝不可，不过里面气息混杂，甚至隐隐有死气出现，凡人污秽断绝之气太重，毕不会是修士，乱世之中豺狼虎豹，苍鹰猛虎之辈最不会受此磋磨。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仙人们呼风唤雨，世仇旧恨，你杀我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殃及池鱼，奈何城门火势甚大自然也没人注意，注意到了也不过蝼蚁一身有何奈何。
姜嫖倒退两步伸手摸到背后，从包袱里摸出沾了水的火折子，姜嫖划开火折子的时候有所预料的，但这眼前的场景实在不在她预料之内。
一多丈宽的晦暗屋子里挤挤插插的挤着满满当当的人，姜嫖手中浸过水的火折子的光晃晃悠悠溜进进屋子里，光影明灭，幽幽闪闪地粘在每个人脸上。
她判断确实没错一屋子别说是匪徒修士了，大略一扫连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都没有，一个个骨瘦如柴，在这萧瑟的秋雨里破衣烂衫的缩在这漏口子的小屋中，活像地上戳了一排排挂着烂布的破竹竿。
姜嫖立在门口顿了顿，进也不是，退又着实没有去处，乞丐流民也有自己的地盘和帮派，越是艰难的处境也就越是报团排外、凶厉扎手。
死命捍卫寥寥无几的活命物事，以防别人抢了去，自己就得曝尸荒野。
像自己这种不知哪个山窝子里蹦出来的大概会被轰出去，她总不能跟这帮老幼病残们动手，大底只能在房檐下凑合一夜，姜嫖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了句“叨扰”转身关门，又回到那凄风苦雨里去了。
好在苍天有好生之德，她姜嫖心有天地宽。
外面雨渐歇，她非常心宽地将这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幕天席地在外风吹雨淋的耻辱经历十分没有脸皮地转化成名士赏雨观跳珠，**地待在这狂风骤雨之中，偶尔被风刮起来的雨水扑个满脸，居然也能自得其乐，观赏一番雨景，也算是人间一桩奇事。
身后的木门突然开了，大概是四处逃窜流亡的流民也觉得她这泥水挂汤落汤鸡的着实可怜，从早已饥饿麻木内心生出点在这乱世十分罕见的同情来，有此可见姜嫖这一身连乞丐见了都望而兴叹、自愧不如了。
不过这屋内也不怎样，南方梅雨天气带来的潮湿憋闷在这屋内肆意横行，带着一屋子的咸菜缸子的馊味扑面而来，漏风的破屋不时突袭进一阵幽微的寒风，刮骨沥髓，滋味十分不妙。
姜嫖甫一进来便饱含其中滋味，摇身一变成了个其味无穷的叫花鸡，连身上的泥壳都更硬几分。
屋内几十只眼睛齐齐扫来，警惕地看了两眼便又撇开视线各自发呆去了。
就一个五寸长的细脖子小短腿的老头上下扫视她一阵，张开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嘶哑开口：“明天天亮你就离开，我们这里收不下外人。”
姜嫖十分从善如流地回答：“好的。”
她找了个还有空隙的位置坐下，古人言诚不欺她，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这地方漏雨漏的非常顺畅，正好可以把她的叫花子妆洗掉。
姜嫖抹抹蹭蹭地洗掉烂泥汤，手搓水冲露出和个半干不净的脸来，她长得高鼻深目眼脸上挑，眉尾又极长下压，一动不动时自有一股端人正士，不动如山的磊落英雄气。
老村长一直留神注意着这边，眉头越皱越深，有点想把人撵走，这人越看越不像乡野丫头，本以为哪个遭了难的大户人家里的落魄小姐，这么一看反而是像那群高来高去、置身度外的修士，想到这老村长浑身发紧，恨不得这人现在就从这里滚蛋。
虽然这位现在很讲道理，之后可就不一定了，再说能把自己混成这样的修士没准身上带了官司，老头已经快把肠子悔紫了。
偏偏小孩从小便会喜美厌丑、爱俊恶丑这等恶习，看见姜嫖顿觉新奇，想与她搭话，又有点害怕，便一眼一眼地悄悄溜着看她。
姜嫖看见了也不假装不知道，呲牙弯眼地冲那细细瘦瘦的小姑娘笑，小丫头被那笑容晃了眼又发现偷看被发现，一时有又羞又怯，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只敢拿眼稍偷偷地往上瞟。
小花头一次见到姜嫖这等人物，只觉与过往不到十年间见过的风物大不相同，这大姐姐一对眼睛极亮，好似他娘过年时挑过的油灯，一笑起来，点漆似的，叫人不敢抬头看，偏偏又笑吟吟地勾着唇，月牙儿似的，叫人不想移开眼。
偏偏这人还好像有事问她，转过头来和她小声咬耳朵。
“小丫头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小、小花。”小花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地回答。
“哦，小小花啊。”也不知姜嫖到底听没听清，十分顺溜地叫起这名字。
小花脸上更红了，觉得要说些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我叫姜嫖，来和你打听个事，怎么样小妹妹？”
“嗯嗯”小花连忙点头，晕头向地听着自己从小小花变成小妹妹。
“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起走岔了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临近何处？”
“此地再往西走二十里就是霍家村，属于庞县辖下，向东临近衢州，向北向南多水路，南边现在仙人们打的厉害走不了，原本是归欧阳家管辖，我们这些人都是霍家村的人，因为…”
“霍小花！”
女孩一紧张恨不得把祖宗十八辈的事情都交代出去，突然被人打断整个人吓得一哆嗦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扭头就看见村长正皱眉瞪她。
霍小花一下就熄火了，抱着腿无所事从地窝起来，“村长…”
乱世里的人命最贱，大底性命不如蓬蒿，漂泊犹如浮萍，鬻儿卖女的价钱不如猪狗鸡鸭，她这种幼女，卖不过两吊，平时口粮倒还要搭上不少，多一个挺多，少一个正好。
姜嫖往边上挪了挪正好挡住老村长视线，“老伯，你们这欧阳家驻地临近江家。”停了停继续说道“江家灭门了？”这是姜嫖瞎琢磨的没什么依据。
欧阳家算是她极少知道的几家之一，就算以后是江家的下属门派，未必现在也是。
就算是了仙门百家也都人人自危、自顾不暇，下属门派遭难也是这样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龟缩不动，射日之征早期除了一力降十会骨头最硬的清河没几家敢趟温家的浑水。
那五寸长的瘦老头明显一愣，有些不确定的道：你不是修士吗？你不知道？”
姜嫖毫不迟疑，张口就来：“我修为微末，与家人走散了，一路行在草野，未与人过多接触。”
这老头又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表情愈发惊恐，对她似乎更加避之唯恐不及，又不敢明示，便立即改口道：“女侠大隐避世有所不知，大半月前云梦的江家便被人灭了门，那惨的嘞，整个云梦泽都挂红汤哟，据说死了满门，就剩下两个小的顺水跑了，温家还在抓呢，据说已经死了一个了，城里贴了榜抓到一个就能当温家什么劳什子的客卿，提供消息就有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够买四十石大米，四十石！”
这五寸钉老头说到这尤为激动，仿若回光返照，中气尤为的足。身后小女孩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得又抖了抖。
这老头说完也觉出有那么点不道德，想往回找补两句：“他们江家在的时候也没怎么样，温家人横行霸道、强行赶人的时候见不到他们，全都假装不知，征收头钱的时候可没见忘了差人来。”
说到这他想起来面前这人也是修士一类，与自己口中的尸位素餐同属一个种群，瞬间便哑了音，就又想再找补两句：“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这般…”没等他说完。
便被姜嫖给打断了“你们崔什么沟怎么走，偏乡僻壤，温家修士未必久留，瞭望塔哨更是如此，我修为不济，前往探查总用不问题。”
她这话说的突然又突兀把那老头说的一愣，有点反应不及，“真的？”
老头有点兴奋，在这荒山野岭里风餐露宿这么久，不可能没动过回去的心思，但这一路上豺狼虎豹、食不果腹，他们一帮子老弱病残走到这里已是不易，又何谈回去，要是那群高来高去的老爷们没走，可算是彻底没了生路。
如今有人愿意帮忙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又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又垮下来，带了点讨好人惯有的小心翼翼“这个…这我们现在付不起报酬能不能先欠着？”
“真的，没钱也行。”姜嫖答得十分干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没有不成的道理，老头十分麻溜地交代了方向位置，大致的来龙去脉，顺便送姜嫖了用了不知几辈子，老油包浆了的一个指南针，殷殷切切的目送里姜嫖向西边走去。
帮忙的这事姜嫖提的突然又突兀，从老头嘴里听到江家人死光了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既然承认在山上那么多人的感情与情谊选择出山入世，便自然没了什么书中画内，既然如此她那单方面的记忆模糊、大言不惭的笔墨之交自然也不复存在，大抵还是发觉自己无能为力、志大才疏，能力有所不及。
不过她在那里悲春伤秋、小抒感怀一下也就算是结束了，死了的也不会活过来，活着的也不能节哀顺变或是跟着一起共赴黄泉，她更不能一日之间变成绝顶高手，于是自然就将这些咫尺天涯的事情归结于自己杞人忧天，转头看向和自己有的放矢的事情上了。
大概下一章小江江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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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