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好好对着帘布外的杜仲白了一眼：“谁跟他是冤家，杜仲，你没事瞎说什么？”

“啊？我有说过这话吗？什么时候，陈姑娘你是不是听差了？”杜仲直接装起了傻。

“我们跟他又没结过仇怨，何来冤家一说。好端端的，我躲他干甚。”

王好好嘴上虽这样说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快，没一会儿就跟一阵轻风一样飘到军营外了。

赤红霄看见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昨夜的好奇心反倒重新被勾了起来。但王好好对此明显不想多说，问了想必也无用。

赤红霄没有选择多说，二人脚步匆匆地赶回了集市附近的医馆，早饭也解决得潦草。

王好好今早的担心是对的。她们刚进医馆时，医馆的管事弟子看见她便感慨了起来：

“王姑娘，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医所建好后本就去了不少弟子，医馆这儿的人手也就刚好够用。但谁能料到昨夜天冬搬药材的时候不甚伤了腿，眼下还正严重着，他一受伤，医馆这儿的人手又……”

“我明白了。我先去看看天冬的伤势，一会儿就来前堂跟你们一块忙。”

“天冬的伤少说得养个几天，王姑娘这下回来，万老将军那儿……”

“放心，我留了杜仲和杜衡在那里照看。眼下并未开战，受伤的士兵不多，他们忙得过来。我和红霄待到天冬的伤好了之后再走。”

王好好简单交代了一番，便开始在医馆里忙碌了。王好好一贯是个做起事来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人，她既然已经发了话，赤红霄便也没再言语。

赤红霄自打跟了他们开始，便没有再穿男装过。而医馆里的人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也跟着杜仲他们叫她陈姑娘。

尽管做回了女子，但赤红霄依旧不习惯妇女的长裙，为图便意她直接把套在膝裤外头的长裙改短，在裙下露了一双脚出来，才感觉方便行走了些。

如今她衣着朴素，身上也不戴首饰，在医馆忙碌时甚至把常年佩在身边的佩剑都放下了。

这样的日子赤红霄往日从没想过，但跟在王好好身边的她过于忙碌，每天已经没太多工夫再为自己的事神伤。

今日本该同往常一样，可不料今日她正忙着搬药材的时候，小腹猛然传来了一阵钝痛。

赤红霄吃力地把手上的那袋药材扛回医馆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散了架，有气无力地靠在了大门附近。

“陈姑娘，你没事吧？”

在大门附近的弟子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赶忙凑了过来。他看见赤红霄下意识捂着的是小腹，心里也猜出了个十之**：

“陈姑娘若是来了癸水身体不适的话，不如先去后头休息吧，医馆的事情我们忙得过来……”

“今日没料到会这样，那我先走了……”赤红霄脸上有几分尴尬，简单撂下这句话后便起身离去。

自正月开始，她的月事就开始越发不稳定。这阵日子她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身子也受了伤，一番折腾下来，每个月月事来临的时间更是没个定数了，让她根本无从猜起。

如若早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麻烦事……赤红霄咬了咬牙。身为女子，她真是厌烦自己这样虚弱的时候。

她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她的身体却比她还要在乎。等赤红霄到了医馆内自己的房间时，她几乎是瘫在床上再难起身了。

她的身体似乎都在向她控诉，控诉她居然对自己这般不管不顾。

赤红霄瘫在床上难受了好一阵，等到小腹的钝痛感稍微有所缓解时，赤红霄才在疲惫之中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难受时，已经不自觉把放在枕边的沈婳伊的衣服抱在了怀里。眼下她没有事忙，心中的情思就如同开了闸门，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她。

她还能从她的衣物里闻到她身上的气息，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她再也扛不住自己心里头的那些情绪了……

“婳伊……”

赤红霄抱着她的衣物低声啜泣了起来。

自她走后，她留下的就只有行李里的这些东西。赤红霄一样都没舍得丢，总是带着。

她知道留着这些东西，再见到总是要触景生情的。可她没有能耐留住她的人，只能留住这些，徒劳地抓住这些……

赤红霄低声的啜泣最后变成了痛哭。这些日子她因为疲惫睡得很快，似乎只要睡快一些，她就能少去想她，她以此自保，但思念这种东西是止不住的。

她孤苦至今，好容易得到上天垂怜，才握住了这些情爱，但这些顷刻间全都不见了。

也许世上最痛苦的不只是痛失所爱的瞬间，一样无情的是痛失后，她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欢愉便变成了刀刃，一刀接一刀地砍在心上。

就似乎当初得到的那些甜蜜其实都有代价，得要用同等的痛意来还。

赤红霄一直觉得自己在情爱上可能只是个小孩。因为貌似没有一个大人会把情爱比作糖果，这般贪心，这般贪恋。

夺走小孩的糖果是残忍的事，也是最容易的事。她痛不欲生又无可奈何，甚至都没有能力去抢夺者的面前索要回来。

“婳伊……是我对不住你……你忘了我，也许会过得更好。不要记得我，我不值得你记得我……”

她对她虽有孩童的贪恋，但她的理智毕竟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了。真把糖讨回来了又如何，继续让她所珍爱的人吃苦受累吗。

人不可以那样自私，她舍不得那样自私。她再去讨要本是自寻死路，毫无意义。只要沈婳伊离开她能过上好日子，她的幸福就是她的期盼……

赤红霄正在房内痛哭的时候，她的房门便被敲响了：“红霄，我给你熬了碗红糖水，顺带把午饭也给你带来了，你好些了没？”

门外是王好好的声音。

王好好在说完话后便推开了她的房门，赤红霄赶紧擦好了眼泪，低下头不想让她察觉。

王好好在放好东西后并没转身离去，只是对着床上的她说道：

“你要真这么想她，不如之后回去找她吧。”

赤红霄心里一惊，她方才痛哭的声音果然给王好好听见了。

赤红霄只觉得心中疲累，并不想与她多谈：“他质疑我的忠心，早就找人替代了我，甚至还下令要杀我。我侥幸才捡回一条命，回去又有何用？”

“谁跟你提你之前那个主子了，我说的是沈姑娘。你既然这么想她，之后不想再去寻她吗？”

“你怎么知道我想她？”赤红霄简直是目瞪口呆。

她对沈婳伊的情感是她心中的秘密。

当初她跟王好好他们提及自己的事时，也只说自己因为见到掌门夫人后没有及时把她带回，才被主人质疑忠心而惹上了祸端，多余的话她丝毫没说。

她也不知道王好好到底怎样猜出了她的心思。

“因为你每次提到她的时候，神色就总是很温柔。提到别人的时候你都不会这样。”

“那只是因为她对我一向还算好罢了……”

“所以你心里有她？”

“你在浑说什么，她是女子，并且已经嫁做人妇，她的夫君一向很疼爱她，他们本就琴瑟和谐……”

“但这也没妨碍你心里有她啊。你一离开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

王好好云淡风轻地在口中说出了那些在世人眼中足够惊世骇俗的话。赤红霄简直被她那从容自若的样子给震惊到哑口无言。

她被人所弃后若真有受了情伤的模样，世人再怎么想应该也只会理解成，她所爱的是她那身为男子的主人。而她的主人在两个女人的抉择之中放弃了她，所以她只能这般颠沛流离，痛不欲生。

谁会想到她爱的其实是这场三角情爱中的另一个女人呢。王好好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大胆，就是放在外人眼中也不会有几人相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身为女子，只会因为被男人抛弃才这样难受……”

“但你表情一点都不像是个被男人抛弃了的女人，反而像是被男人夺走了心爱的女人一样……”王好好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赤红霄嘴上那些拙劣的谎言。

“你们的感情虽然惊世骇俗，但旁人又不是傻瓜。你所说的那些话别说瞒过别人了，能瞒过自己吗？”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虽然没亲身体验过那些人间情爱，但往日听闻的事情也不少。只是女子之间相爱罢了，这世上又不是头回才有这种事，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奇怪的只有你既然这般放不下她，为什么不回去寻她。”

眼见自己的秘密已经被王好好给琢磨透了，赤红霄也不想再隐瞒，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说：

“她回去会更好。我再去寻她，反而是打扰……”

“怎么就成打扰了？她和她那个丈夫感情很深吗？”

“我曾经的主人，很深爱她。她回到他身边，能过的更好……”

“他深爱她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好好轻飘飘地抛出了这一句话，一时间只把赤红霄堵得哑口无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