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赤红霄来到成山卫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十分忙碌。这样的忙碌配合着她的伤痛与麻木，足够能让她忘记眼下是什么时节。

当赤红霄收拾好行李，再次有所察觉时，她才发现春天已过，如今就连立夏的时节也早都过去了。天气愈发温暖，绿意也逐渐深了……

赤红霄在动身之前，特地仔细逛了遍成山卫的集市。成山卫的集市上有当地各色各样的特产，吃食带不回去，至少一些小玩意儿可以。

赤红霄都在心里想好了回去后要怎么同沈婳伊说话，她再见她时要说些什么，沈婳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在赤红霄脑中构想了许多遍，每想一次都是悸动，每想一次亦是欢喜。

自从前几天和王好好打过招呼后，王好好也再没让她跟她同去军营。赤红霄算到她三日之后会再带人回医馆查看情况，也想在离开之前同她好好告别，便索性留到了四月十一那天。

今年四月十三正逢小满节气。每年一到小满，各地百姓总会弄些祈祷丰收的习俗，同济堂的医馆亦不能免俗，今天也跟着提前准备了起来。

赤红霄大早上没等到从军营当中回来的王好好，反倒是先在医馆内见到了意想不到的熟人。

“陈姑娘，今天辛苦你帮着择苦菜了。你先歇歇吧，外头有人找你呢。”赤红霄正在后院里忙碌的时候，有个弟子进来喊住了她。

赤红霄心里好奇，等她赶到医馆前堂时，便在人堆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碧纹？”

“赤霄姑娘，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我还以为是我打听错了，没想到你真的在成山卫……”

碧纹的脸上一派伤怀，拿出手绢就开始拭起了泪来。

赤红霄简直要认不出来那是碧纹了，大半年没见，碧纹仿佛一瞬间憔悴到脱了相，不但身着粗布旧衣，甚至就连鬓发间的碎发都是散乱的，未用头油打理。

“你……你怎么突然到成山卫来了？怎么变成了这样？”

赤红霄一脸震惊。碧纹擦好眼角泪水，泪眼迷离地对她幽幽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赤霄姑娘可有地方让我慢慢同你说……”

赤红霄十分惶恐地把碧纹请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关，碧纹就跟忍不住了一样，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碧纹哭嚎起来的嗓音一向不小，赤红霄被她折腾得云里雾里，赶忙问道：“碧纹，你到底怎么了碧纹。发生什么事了，你被青刀门赶出来了？婳伊怎么样了？”

一听见沈婳伊的名字，碧纹的神色更添了几分哀痛。她哭泣了半天，很是痛苦地对赤红霄挤出了一句话来：

“小姐……去了……”

赤红霄的心里弥漫上了极度的恐慌，一时间甚至直接愣在了原地。碧纹哭了许久才逐渐缓过了劲儿来，同赤红霄慢慢解释道：

“自小姐被掌门带回来后，她便整日郁郁寡欢，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只想着寻死。可掌门本还想继续利用她同精绝帮保持关系，又岂能由她。

小姐觉得自己寻死不成，心里又记挂着掌门当初下令杀你的仇，她……她……”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赤红霄在惊恐之余摇晃起了碧纹的肩膀。

“她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只觉得你会不会真的死了。她不惜装作服软，想偷偷下手杀害掌门，为你报仇……”碧纹说到哀痛处，声音不免再次哽咽了起来，一时间哭嚎不止。

“掌门习武多年，戒心又一向很重，小姐那点计俩如何瞒得过他。小姐是个倔脾气，见刺杀掌门不成，反倒要去狠狠激怒他，一心只为求死……掌门被小姐激怒后，也不打算再惯着她了，他……”

“他怎么了？他对婳伊做了什么？”

赤红霄被碧纹有一阵没一阵的哭诉弄得心焦不已，只差没把碧纹的肩膀晃散了架。碧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激动地对她道：

“赤霄姑娘，我也以为你真的死了。我离开青刀门后本想投奔在成山卫的老家亲戚，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打听到你的消息。

想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是老天有眼，让我碰见了你，不然小姐的仇，我怕是一辈子都报不了了！你得替她报仇，你得替她报仇！”

“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跟我说啊！”赤红霄急得直接叫嚷了起来。

“她死了！她死了……小姐去了……”碧纹再次大哭起来。

“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死状有多凄惨。掌门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被她激怒，又怎肯让她死个痛快。小姐……小姐她不过是个闺房小姐啊，平常哪儿遭过一点罪。

他……他把她丢进牢里，用了各种的酷刑，用刑具一样又一样地折磨过去，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断了气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赤红霄难以置信地摇起了头。

“碧纹，这一点都不好玩，你不可以用这样的谎话骗我。这怎么可能？掌门……他不惜亲自追到顺天府来把她带回去，他又怎么可能这样做！”

“怎么没可能？他会追到顺天府，还不是因为他觉得赤霄姑娘你起了反心。你知道了太多他的密事，长久留着只能是个祸害，还不如早点解决了你。

他又不是完全为了小姐来的，把小姐带回去只是顺带罢了。你也许觉得他对小姐有年少情谊，做不出这样的事。”

“可是赤霄姑娘，掌门他不是少年了。他当初为了夺取掌门之位，明里暗里做了多少恶事，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难道还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年少之情在他心里会依旧重要吗？”

“如果小姐愿意顺从他的话，他可能会看在年少那点情分上对她好。但是小姐心里装的是你啊，掌门想要侵占精绝帮，还下令杀你，你觉得小姐能愿意顺从他吗，她能原谅他吗？

我也想劝小姐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可我劝不住她呀，她一定要这么做，掌门也不会再惯着她了。”

“并且自安晓生投奔了青刀门后，掌门就捏住了更多精绝帮的把柄，小姐对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如今没有小姐，他依旧更够吞并精绝帮。

你觉得事已至此了，小姐又一心想要杀他，他还能继续怜惜她，对她有感情吗？”

赤红霄如遭雷击，只希望方才的话自己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见。碧纹没有止口，神色哀伤地说道：

“你知道小姐当初是怎么死的吗？你能想象牢里的那些酷刑是怎么用在小姐身上的吗？我每天去给小姐送饭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在眼中，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先是鞭刑，每样刑具都轮过去，直到她身上没有了一块好肉。再是用铁水熔了她的眼睛，把手指一根一根地切下来，小姐到后头已经再也吃不了东西了，就这样苟延残喘了好多天。”

“小姐只是个闺房小姐，你知道她在独自面对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吗。她直到断气前，都还在害怕得发抖，嘴里一直在喊着：‘红霄救我……救我……红霄……红霄救我’……”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不信！除非是见到婳伊本人，不然我什么都不信，你不要想骗我！”

赤红霄在惊恐中发起了怒来，她本能地排斥了所听闻的一切。

她坚决不相信，她无法相信她记忆中美好善良的沈婳伊遭受了这样的事情，那些可怕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会经历那样可怖的事情。

她不可以相信，不能够相信。她不愿意相信，只求不要相信……

“我何苦要扯谎欺骗赤霄姑娘呢，欺骗赤霄姑娘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一切真是天意，让我还能再见到你。赤霄姑娘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认得这些吗？”

碧纹说着便从身上翻出了一个荷包，当着赤红霄的面把荷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碧纹凄苦地笑了起来，双手都在颤抖着：

“我带不了小姐其它被砍下来的身体部位，只能带走这些。小姐的指甲，是一根又一根被连根拔下来的，上面全都是她的血。

还有她的头发，这缕头发是硬生生从她头上被扯下来的，你不认得吗？你同小姐朝夕相处，她为了你不惜去杀害掌门，你真不认得吗？”

赤红霄难以置信地接过碧纹递给她的染血的指甲和发丝，她的双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她好想装作不认识，可她的心里仍是一下子认出了那些东西，头发兴许可以伪装，但是指甲却伪装不了。

她认得她的手，她身段娇小，就连手也是小小的，因此指甲也生得比旁人小些。她今年春节在绣庄里的时候，同绣庄里的姐妹一起染过指甲。

赤红霄不知道她是用什么花染的，能把指甲染成那样可爱的桃红色，一片片犹如娇嫩的花瓣一般。

沈婳伊还在上头点了红色的小花，说点上了才好跟旁人不同，别的女娘未必能点出同她一样的图案来。她说这指甲的颜色一染，少说能保存数月。

她当初对着她染好的指甲反复端详了许多遍，只觉得无比地可怜可爱，让她几乎爱不释手。如今这熟悉的指甲一片片被连根拔起，沾着血迹**裸地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赤红霄只觉得如遭雷击，几乎是在徒劳挣扎一般地喃喃起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