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赤红霄闲暇之余，总能见到王好好在营帐里翻看书信、缝制衣物。赤红霄见她所选的衣料颜色朴素，是很淡的泥金色，想来也不是女子所穿。

她极少见到王好好平日里穿针引线，心里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好好，你这几日怎么突然动起针线功夫了，这衣服缝了是要给谁啊？”

“是给我师父的。前几日我收到他托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说他要来成山卫这里看看情况，我算着日子他应该也快到了。

沿海风大，他岁数不小，穿在京城里的春夏衣物怕是要受凉，我便想抽空给他做一件。”王好好一边解释着，一边仍在埋头穿针引线。

赤红霄听后莞尔一笑：“往日里听你说到你师父，就感觉他为人甚是豁达聪慧。他在同济堂行了那样多善事，想来瞧上去定是个古道仙风的长辈吧。”

“他可不古道仙风，只是个老顽童。”王好好撇了她一眼，语调稀松平常得就仿佛是在同人说自己的家事一般。

赤红霄看见她摆在床头的那叠书信，顺口问着：“这阵子感觉你看了许多书信，你师父给你寄了很多信件来吗？”

“不，也不全是我师父送来的。主要还是……”王好好停下手中动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看向赤红霄的眼神里有几分担忧与躲闪，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事情言说起来需要这般小心翼翼，若真有什么事情是提不得的，想来就只有青刀门。

赤红霄在心里猜出了个七八，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是平静，平静到让王好好足够放心地开口说道：

“同济堂医馆的药材基本全靠当地药商采购。药商运输货物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成山卫这一块的买卖青刀门早已插上了手，他有意与我们同济堂发展关系，这阵子也往医馆递了不少书信来。

他看来是铁了心，我们若不答应……”

“好好，你们千万不能同他们有来往。”赤红霄下意识着急起来，“我不是因为记挂自己与赵万熠那点私事才这样劝你，是因为，是因为……”

赤红霄在营帐里反复踱步，纠结情急的模样全摆在了脸上。她思忖了许久似乎才盘好了说辞，凑到王好好身边认真道：

“好好，我前阵子悲痛难抑，一时也没顾上同你们说这些。你们同济堂对我有恩，如今我与青刀门已无联系，这些事儿想来也不应该瞒着你了。青刀门联合精绝帮，一直都在干见不得人的买卖。”

她当初陪沈婳伊经历的一切，青县的化金银走私，兴济县官匪结合的化金银矿山窝点，接连到顺天府与成山卫的化金银商路。

一桩桩一件件言论起来几乎都是她与沈婳伊的点点滴滴，事到如今赤红霄只觉得自己不得不说了。

故去的人已经不可追回，可活着的人还有那般多要挣扎的事情。

王好好听完她这一长串故事后面色凝重，反应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其中一个话头道：“安晓生既然之前想利用你在军营里做事，可眼下你与青刀门已经撕破了脸，他们所要做的事我们怕是都不得而知了……”

“这事想来也真是让人后怕，你知道了他们那么多的秘密，又和他们决裂，他们居然没有想派人解决掉你吗？”

王好好不由得有些惊恐，赤红霄宽慰她道：“也许真如那安晓生所说，我知道再多，手头上也没有可以拿捏他们的证据。就算真找来了能主持公道的大人物，我也要顾及婳伊……”

“可是现如今，沈姑娘她……让你牵挂的人已经没了，留着你岂不就是一个人证吗，红霄……”

王好好慌张之余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努力整理了一番脑中思绪，边思考边对她吐露着：“这阵子你跟着我在军营与医所间来往奔忙时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就连赵万熠那天也没执意杀你。

人证与物证都一样重要，留着皆是风险，想来这事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所做的这些丧尽天良之事，早都已经善后干净了，因此他们不怕有人揭发。”

“想来他们在军营里的事情也早就做完了，因而才放过了你……”王好好对着她松了口气。

赤红霄被她说得神经紧绷起来。这阵子她沉溺于自我的哀痛之中分神乏术，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王好好方才所说之事。

也许她真的在阴差阳错下死里逃生了，否则早就该在复见到赵万熠的那日命丧于他手。

赤红霄在片刻的紧绷后地握住了王好好伸向她的那只手，神色里全是认真决绝：

“好好，你放心。今后不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我自己，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险境了。我已发过毒誓，就算是要死，也得是在我为婳伊报完了仇之后……”

王好好沉重地叹了口气，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话宽慰她。二人在军营里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某日结束忙碌之后，王好好还在营帐里整理杂物，就听见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

“王姑娘，同济堂的堂主来看你了。”

王好好赶忙掀开帘帐，果然见外头站着一位身材瘦小的老者正笑吟吟地等着她。王好好双眼一亮，往日冷漠疏离的脸上难得荡漾出了笑意来：

“师父，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每次都这般突然，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见我何须要准备什么，我方便进去吗？”

赤红霄方才出去拿晚饭，此刻营帐内并无旁人。王好好言笑间就把王堂主领了进来。王堂主身后背着的两个行囊鼓鼓囊囊，王好好察觉后也见怪不怪。她还未开口询问时，王堂主自己就把行囊解了下来：

“这次我又给你们带了许多好东西来，马上就要有战事了，到时候你们用得上。”

王堂主拍了拍行囊，震得里头的东西碰撞轻响起来，声音很是清脆，想来并不是什么衣物药材。他眼中笑意未减，衬得眼角的笑纹都如捏皱的衣料一般，在脸上很是显眼。

王好好领着他坐下后，也顺带把近日缝好的衣物递给了他。王堂主见了也没客气，直接就把衣服往身上套：“还是养女孩贴心呐，还记挂着怕我着凉呢。”

“师父什么时候来的，可去成山卫的医馆看过了吗？”

“我都在医馆待了几天了，今天才来军营，是见了万老兄后才来找你的。医所那儿我也看了，把事情交给你果然是放心呐，你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王好好正想说些什么，王堂主穿好衣物后反倒自顾自嘟囔了起来：“好好啊，你今年多大了？是不是快二十五了，岁数可真不小了，你看看……”

王好好听到这话就觉耳朵起茧，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他道：

“师父，你记不清我的岁数就罢了，能不能别每次都把我的年纪都往大了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有那心思替我盘算姻缘，都还不如查查自己的后槽牙松了没。”

“我后槽牙硬朗着呢，你们这些小年轻的牙口可未必有我好。”王堂主几乎是有些赌气地撇了她一眼。

“我突然讲这个，还不是因为正好有人来提了吗？前几日我在医馆里的时候啊，青刀门的人来过几回，谈事的时候顺带问起了你的年岁八字……姑娘家的八字可不能轻问，人家都暗示到这份上了……”

“师父，你想将我外嫁出去不成？”王好好皱眉不悦起来。

“我自然是希望你留在同济堂，但婚事儿还得问问你的意愿嘛。人家说之前与你见过一面，那我不是正好来问问你……”

“师父，我心意已定，就算是嫁人，也不会离开同济堂。”王好好的面色冷了下来，“青刀门的事情，我正要与你提。你可别一时糊涂，又掉进什么坑里……”

营帐内转眼间只剩下王好好低低的话音盘桓其中，待她的话音已落尽时，王堂主早已面露惊异之色：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事情，还好我还没应承下青刀门的请求。要不我一会儿且去同万老兄交代一声，没准他会更有法子呢？”

“师父自己斟酌清楚就好。”

“那就莫要考虑青刀门了。反正这世间的好男儿多的是，过几天我就找人……”

“师父，你再这样，小心我就把你的……”

王好好话未说完，王堂主就已经猜出了她的意图，脸色陡然一变道：“哎呀，来这军营中许久了还没见杜仲这孩子呢，我先去找他叙叙旧，你早点休息吧。”

王堂主说着就搬起了其中一个行囊，整个人风一样地疾速溜出了营帐，与端饭回来的赤红霄差点没装个满怀。

赤红霄见营帐里窜出的老者身上穿的正是王好好所做的那件泥金色衣服，进营帐的时候不由一脸惊奇：“好好，方才那位老人家就是你的师父？”

“是，他跑去见杜仲了。”

“他老人家腿脚真好啊，跑起路来跟脚底抹油了似的。”赤红霄放下碗筷后，眼神也被地上的行囊吸引。

“这是你师父带来的东西吗？”

“对，他说快打仗了，这些我们用得上。”

赤红霄拎起行囊，听见里头清脆的声响很是好奇：“这里头看起来可不是药材，不会是什么保命的东西吧。”

“你也太高看他了，他带来的十有**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想必也就杜仲喜欢。”

王好好扫了赤红霄一眼，对着那行囊居然很是无奈地撇起了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