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渔民区的渔船虽然被炮火袭击过了一轮,但还有许多艘并未损坏。大部分的渔民在察觉战况不妙后都拖家带口地离开了渔船,此刻停放着渔船的港口正四处弥漫着萧条压迫的气息。
“当归!当归!”
赤红霄找了一艘未曾损坏的小船,急匆匆地驶进渔船区叫喊了起来。她也不知她从何生出这样大的胆量,但她的心鬼使神差地在支配她继续寻找着当归的身影。
她接连喊了几声都并未听到回话,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就当赤红霄即将要放弃之时,她听见一艘渔船内突然传来了敲敲打打的动静,其中还夹杂着细微的呜咽之声。
渔船内定是有人遇到了麻烦。赤红霄赶忙翻身上了那艘渔船,就往船舱里探。船舱里头光线微弱,在一片幽黑之中,赤红霄发现了一个小身影。她定睛一看,才认出那小身影居然是绯云。
绯云的四肢全被捆绑了起来,嘴也被堵得严实。她无法大声呼救,只能在船舱内尽力扑腾来弄出声响。
她的动静方才定是被淹没在了骚乱中,现如今大部分渔民都已经撤走,如若不是赤红霄正好察觉了她的动静,她连死活都将难测。
“绯云?”
赤红霄认出绯云后,心里惊恐着萧国的战船在靠近时又会投下第二轮炮火。她顾不上仔细替她松绑,直接把她扛起来放到了小船上。眼下正是危险的境地,趁早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当归!”
赤红霄再次叫喊了几声。整个渔船区已经没有声音回复她,想来她是寻不到了。虽未找到当归,但好在救下了绯云,赤红霄的心里犹如卸下重担般松了口气。
她赶忙驶着小船回到了岸边,抱着绯云正想飞身逃离时,身后的炮火声便又传来了。
“红霄姐姐……呜呜……红霄姐姐……”
绯云害怕的哭泣就着炮火的声响跑进了赤红霄的耳朵里,把她心中的恐惧给压制住了。
赤红霄抱紧绯云,把她护在了怀中,一边疾跑一边宽慰她道:“绯云,别怕。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她的勇气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来自于绯云的哭泣和颤抖,来自于绯云鲜活的生命和体温。
她在她面前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哪怕她活在世上有诸多不顺,就算不得肆意、全是狼狈,她此刻至少能做到护住她。
赤红霄穿梭在炮火之中抱着绯云往回跑。中途她被炸开的碎屑沙石扑倒,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了,她也还是挣扎起来抱着她往回跑。
想要生的意识在她们的心中流窜。这意识那般强烈,让赤红霄忘记了疼痛,也忘却了抑郁悲伤。
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遂己愿,但至少要活下去。至少不能胡乱死在这样的地方,至少要死在得偿所愿后,再无遗憾后……
等赤红霄把绯云抱到王好好那儿后,她紧绷着的弦才松了下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接下来的一切她都记不大清了。
待赤红霄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身处医馆之内,后背上的伤口也被处理好了。她的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王好好见她醒了,在床边很是关切地嘱咐她:
“你可别小瞧这些伤口,这几天你必须好好养伤,省得伤口流脓恶化,明白了没。”
赤红霄只觉得自己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这几天她趴在床上养伤时,也把当日战局的尾声听了个全。
那日萧国的军队在突破了大梁的防线后,先是在沿岸开炮扫荡了一圈。成山卫内人心惶惶,都以为在增援到来前,萧国就会攻进城来。
但怎料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萧国却突然撤兵离去了,之后便再无动向。
这一切的发展甚是蹊跷,一时间没人可以解释萧国这样临时撤兵的缘由。而成山卫的海防失守,其他卫所的援军在赶来后,也简单清理了战场。
现如今成山卫在朝廷的安排下又重新调派军士建立起了海防。萧国退兵后,军士们这几日一直都尽力在海上打捞那日牺牲将士们的尸体。
万老将军的遗体在一番搜寻后也万幸打捞了上来。他在战场上的突然离世,让成山卫的军民几乎都陷入了哀痛之中。军民们忙着悼念英灵的时候,赤红霄正在医馆里养伤,无法起身同去。
等到赤红霄把伤养好,可以自由活动后,一切的浮尘几乎都已落定了。赤红霄再次见到了绯云。绯云来看望她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抬手便给她塞了一束小花,一副忐忑生怯的姿态:
“红霄姐姐,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拿来谢你的。这是我在路边摘的小花,你不要嫌弃……”
“谢谢,我很喜欢。”赤红霄对她笑了笑。
站在绯云身后的王好好解释着:“李家人本想将绯云送到王家做童养媳,可谁料王家后头又反悔拒绝了,而那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李放才心狠起来可真是令人不齿。
他觉得养不起绯云,居然把她绑在船舱里想让她死于炮火中,借此来掩盖罪行。这几日我们一直都在处理绯云的家事,现如今总算是跟李老伯一家谈好了。
以后绯云不用寄住在他家了,我跟师父也打过了招呼,他不介意同济堂多收留一个孤女。”
“那就好,那就好。”赤红霄一时间感慨万千。王好好解释完绯云的事后重新回到前堂忙碌了,屋内一时只剩下她们二人。
“红霄姐姐,那天要不是你突然来了,我肯定就死了。你为了护住我,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是因为我不吉利,才连累了你。
我要是生来就吉利,我的家,李爷爷一家,还有红霄姐姐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绯云说道此处便开始抽泣抹泪。
赤红霄看见她那模样只觉得难受,她蹲下来攀住她的肩膀宽慰她:“绯云,不要把不好的事情全都推到自己身上,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你又能决定什么。
那些可恶的人遇到了不好的事,不怨天不怨地,不去怨怪真正欺侮他们的人,反而去怨怪小女孩不吉利。这是欺软怕硬,找借口想欺辱弱小,他们都是恶人。他们才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吉利,不是你……”
绯云豆大的泪水似乎一滴滴地滚落进了赤红霄的心里,把她的心拨弄得如水般柔和起来。
“绯云,老天爷其实很眷顾你,他并没觉得你不吉利,他只想让你活下来。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我根本没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渔船区找人。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间就是想冲过去。现在想来,我在战乱中找到你,一定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牵着我,告诉我有重要的事要做。能够护住你,是我的幸运……”
“可是……我害得红霄姐姐的后背全是伤,这些疤痕肯定要留一辈子了。”绯云缩在赤红霄怀中不停抽泣。
“他们都说女孩子养起来娇贵。女孩子身上留了这样难看的疤,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要了……”
“休听他们胡说,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疤就嫌弃你的,不要自轻自贱。”赤红霄只觉得自己的伤心事也被搅动了起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绯云,好好活着,像好好姐姐那样活着,别活得跟我一样,别跟我一样……”
“不!红霄姐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人,是这世上可以活得最漂亮的人。会有很多人爱红霄姐姐,红霄姐姐是这世上最吉利的人……”
她之前在炮火中冒死救下了绯云,早就以此成了她眼中最厉害的人。在孩子的眼中她可以这样好,好到让赤红霄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其实她作为大人活得很是失败,甚是卑贱,满心苦痛。
同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她们之间也许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亲近相怜之意。她以身护住她是在救赎她自己,而她祝愿憧憬她亦是在救赎自己。
安顿好绯云之后,万老将军的遗体马上也到了要运送回京入土为安的日子。许多人都特地赶来相送,赤红霄也由此跟着王好好和王堂主又去了一趟军营。
王堂主毕竟和万老将军有几分故友情谊在,说什么也要在棺材附近哭上一回。王好好怕他伤神过度伤了身子,就跟看着老小孩一样陪他同去了。
赤红霄一时无事,不知不觉就从自己的营帐逛到了天胄营那里。
她才到天胄营,便听见其间一处营帐传来了哀嚎声。那声音甚是耳熟,赤红霄正在琢磨是谁时,在营帐外的王孙公子就眼尖认出了她,直接对她打起了招呼:
“陈姑娘,你今天也来一起送万老将军啦?”
“里头是谁的声音啊?”赤红霄问道。
“还能是谁,永安呗。这小子在战场上没受什么伤,可前几天跟着军士们打捞万老将军的遗体时一直不眠不休,恍神间一下船就把腿给摔了。还挺严重呢,这几天每次换药都鬼哭狼嚎的。”
“原来如此。”
“陈姑娘你都来了,那王姑娘应该也来了吧,她眼下不在?她要是不在,你有没有她的什么东西。哎哟……这手帕也行啊,这可是好东西啊,先借我们用用。这阵子听这小子鬼哭狼嚎的,耳朵都给他磨疼了。”
赤红霄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王孙公子便把药箱内王好好的手帕顺走了。他们拿了这手帕就进了梁永安的营帐,里头不一会儿传来了打趣的声音。
“永安,别嚎了。王姑娘来了,你嚎的声音都给人家听见了。”
“鬼信呐,你们这帮孙子成天诓我……”
“谁诓你了,你看看这是什么,王姑娘的手帕,化成飞灰你都认识吧。还说我们诓你呢。王姑娘眼下还没走远,你多嚎几声,正好让王姑娘听得再响亮点……”
“你们这帮狐朋狗友!”
营帐内的梁永安愤愤不已。里头的哀嚎果然停了下来,只能闻见窃笑与捂嘴呜咽的声音。
而梁永安呜咽的动静莫名让赤红霄想起了之前杜仲说的,他们喊起来宛如杀猪叫。
赤红霄没憋住笑,只得快步离开了天胄营,省得让人听见自己不客气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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