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王好好便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城了。她往日游历惯了,早把自己活得如同飞鸟一般,总是停在这个市镇的医馆瞧瞧,落在那个乡县的医馆看看,四处奔波不停。
赤红霄知道她去意匆忙,因此在元宵未临之际就特地到医馆里同她打了招呼:
“好好,你这次离开京城是要往哪儿去?”
“同济堂在河间府准备开间新医馆,我要筹集银两到那儿去视察一番。”王好好平淡回复道。
这阵子她为筹开设新医馆的银两,每游历到一处分馆便会查看馆内的账目,顺带把多余的银两拿上一些。一路下来王好好的银两已凑得七七八八,只要再拿上一两处分馆的盈余,便可把银子凑齐。
赤红霄知晓了她的意图后咧嘴一笑:“你既然要去河间府,那中途还得经过不少城镇吧。你准备走哪条路?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就顺着永定河那条道,同我去一趟东安吧。我门派里有位弟子脸有旧伤,我一直想为她寻个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同济堂的医馆开设范围主要集中在北直隶这样的北方省份,顺天府内几乎每个城镇都有分馆。剑虹门的总部处在东安,自然也不例外。
而王好好此回正打算去河间府的静海县开新医馆,若按水路来走,途经东安也不算绕很远的路。
王好好应承得爽快,二人元宵刚过便提了行李往东安的方向走。到了东安后,王好好并不急着去查看医馆情况,直接顺路跟着赤红霄去了剑虹门的总部。
东安的地租要比京城便宜许多,因此剑虹门总部的规模也比在京城的武馆要大些。
虽然地方宽敞了不少,但剑虹门作为新出茅庐的小门派,人数不过百人左右,再如何宽敞也大不到哪儿去,从远处观望只是个大宅院的模样。
剑虹门的大门往日并不紧闭。赤红霄和王好好刚靠近那儿,守门的弟子看见她也没怎么行礼,只对着她喊了一句“掌门你回来啦”便一溜烟往院里头跑了。
这番大大咧咧的模样让王好好很是新奇:“你门派内的弟子还挺散漫的,你往常不怎么管他们见你时的礼数吗?”
赤红霄的脸上不以为意:“我门派里才几个人呐。除去在武馆里那些,总部里也就七八十个弟子,又不是大几百千人需要阶级分明,我何须用什么虚礼框柱他们,我不适应那些。”
王好好听后浅浅一笑:“你是个不重权势的人,因此才这般淡然。有些人权欲熏心,别说上百人,手下哪怕只有十几个人也要逞尽威风,甩人脸色。
你这样虽然平易近人,但日后门派人数若多了,还是得有点架子才行。”
“难得王堂主给我支招了。江湖上人数达百人的才能算门派,我这百名弟子才凑齐没多久,目前名号混得实在不算响亮,之后来日方长……”
二人站在门外言语。赤红霄话还未说完,院内便传来了一个很是响亮清脆的声音:“掌门!掌门你回来了!”
那音色里有几分女声的稚嫩,听起来岁数并不算大。王好好往日里少见有女子的声音能大如锣鼓一样抓人耳朵,忍不住也把目光往前探去。
前院里此时已经出来了不少弟子,方才那话正是跑在最前头的一位女弟子喊出来的。
那名女弟子看岁数不过十七八岁,一张脸笑得灿若春花,在人堆里很是惹眼。同她那姣好的面庞一样惹眼的,还有她左脸上张牙舞爪的许多旧疤。
那些疤痕像是被人用刀剑所划,很是狰狞地攀附在那女弟子的脸上,毛刺刺得几乎能扎人的眼睛。
“若岚,这阵子门派里出没什么事吧?”赤红霄见她跑上前来,顺嘴也问了一句。
“掌门放心,我都看得好好的呢。”那名叫若岚的女弟子一边跟她打着包票,一边眼睛也早往王好好那儿偷瞟了。
“掌门,你动作好快。才过了个年,你去京城都直接把掌门夫人寻好了?”
“什么掌门夫人,没大没小,就是你这丫头成天在门派里乱传我喜欢女人是吧。”
“我没乱传啊,这不是事实吗?掌门你平常就老往屋子添置那些……”
“罢了罢了,我不跟你多扯。这位是同济堂的王堂主,是我特地请来给你看伤的。人家不辞辛苦特地来一趟,切莫怠慢人家,赶紧替王堂主把住处收拾出来。
星河,把门派内最近接的委托和账目都拿来给我看看……”
赤红霄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几句话的功夫便把手头上的事情吩咐了下去。交代完毕后她扭头对王好好补充道:
“好好,若岚是我总部里管事的弟子,让她先替你接风洗尘一番吧。你有空时帮她瞧瞧脸上的伤可否能治。
我们往日里常接些保镖的活儿,她这疤生在脸上不但可惜,出去接单也不方便。我忙完事后就去找你……”
“好,你先去忙吧。”王好好对这些小事一贯凑合。两人简单交代几句后,若岚便笑嘻嘻地把王好好领去了后院的住处那儿。
王好好一路无话地跟着她,一番观察下来也看出了若岚这位女弟子虽然年岁不大,行为举止也颇有些小女儿的淘气,但做事却极为利索稳妥。
进了后院后,若岚很快便给她腾出了个舒适的住处,后续一应的饭食以及热水一类的事情,也在她寥寥几句话中安排妥当了。
王好好进了屋子后并没有旁事要忙。她喊住若岚,招手示意她凑近上前道:“你这疤痕是什么时候添的?”
“前年入秋的时候吧。”若岚见她唤她,索性搬了张小木凳坐在了王好好身旁,对着她把脸凑了上去。
王好好看她行为举止并不娇羞扭捏,便没同她多讲究虚礼。她伸手抚摸上她的遍布疤痕的左脸查看伤痕深浅,一边幽幽叹息道:
“是谁竟下这般重的手,把伤痕刺得这样深。”
“天宫派的掌门呗。他记恨我呢,恨不得都把我剥骨抽筋了,何况在我脸上刺些伤呀。”若岚撇嘴嘟囔起来。
“你犯了什么事,让他居然这样对你?”
“我把他儿子的命根子一刀砍了。”
若岚漫不经心地从嘴里飘出了这句惊人之语,让一向稳重的王好好也不由吃了一惊。若岚看出了她的惊异,淡定自若地跟她解释着:
“他儿子就是个色棍,私下里可不正经。我杜若岚虽然父母早亡,但全家可都是家底清白的武籍人士。我十岁被亲戚带进天宫派习武,在门派里一直本本分分的。
但那个老不死教养出来的儿子,在我十四岁时就总骚扰我,嘴上惯说些污言秽语。我十六岁那年他更是想直接强迫于我。我忍不了了,索性设计把他钓出来,一刀切了他那玩意儿……”
王好好被她的过往惊得倒抽了口凉气,可杜若岚语调轻快,脸上波澜不惊地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我切了他儿子的命根子后,那老不死恨死我了,不但把我关进牢里折磨我,还毁了我的脸。我在天宫派的亲戚舍不得我受罪,这才偷偷放了我。
我一路逃命逃到了顺天府,本想着顺天府在天子脚下治安森严,我在这儿好歹能安全些。”
“是我杜若岚命大,虽没及时找到官老爷替我做主,但好歹碰见了掌门。她胆子可大,居然敢在天宫派眼皮子底下把我掩护起来,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天宫派掌门之后有再派人为难你吗?”
“没有。我也好奇着呢,但那老不死确实没有再派人来了。也许他是忌惮顺天府在天子脚下,他不好在官老爷底下闹太大,又或者是他以为我已经重伤丧命了,就没有再追究了……”
王好好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帮心思恶毒的人。他们可千万别让我碰见,若是让我碰上机会给他们瞧病,我非得把他们治死了不可。”
“堂主姐姐,你们行医救人的,居然会有想把人医死的时候吗?”
“都说医者仁心,救人也得不论好坏之分。可我一向不服这事儿,我师父说这是我太年轻才如此草莽。我心里不平,但面上从没跟他争论过这些,想来是我很不听劝。”
王好好的话正中了杜若岚下怀,让她一下子胡嘴没边了起来:“为什么要听劝啊,我觉得很好啊。尽力救好人,坏人就该让他自生自灭。
话本子里写到医者时总是说他们什么人都救,大坏蛋也救。而那些恶人一旦被救了就会洗心革面,我每次看这些路数就觉得假得要死……”
“反正我杜若岚从不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鬼话,我只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就如同那个老不死的儿子吧,就算给他命根子接上了,他往后真能改了好色的毛病不欺负人了吗?
我才不信呢,还不如切了省事。堂主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嫉恶如仇的人,掌门找你当掌门夫人才叫有眼光,要我我也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王好好听后只把柳眉一皱,心里被杜若岚这样直接了当的小女儿搅弄得很不平静。
“我跟你们掌门只是朋友,别乱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爱听。”
杜若岚想来是个话极多的人,听见她不悦的情绪后也没止口,只自顾自在那儿喋喋不休:
“也是,掌门这个呆瓜呀,心里装着别人,身边放着这样好的女娘也不多看看。掌门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喜欢着小白兔。
你看她往屋里添置的那些东西,她放在身边的美人木雕我也看了,生得那般小白兔的模样有什么好的。看着就好欺负,我一口就吞了……”
“你说什么?”王好好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杜若岚说喜好她这样嫉恶如仇的医者,但她却不知嫉恶如仇的医者,心里向来都是有脾气的。眼见这小姑娘说话愈发没边,王好好只觉得心里的脾气也随着她的无规矩放开了闸门。
她不知自己脑子如何转得那样快,一下子便把心中的火气转化成了主意,要来关住她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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