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沽到静海县本走水路最快,但走水路得途经洛州。王好好这回出发前忖思了几日,想到赵万熠如若脚程迅速,现在应该就已在洛州了。王好好最终还是决定走陆路,好直接绕过洛州径直到达静海县。
她雇好马车之后连续赶了几天的路,在临近静海县时总算是找到了得以歇脚的客栈。定好客房后夜色已深,王好好并无睡意,只盯着窗外的景致发呆。
那客栈窗外的景致乏善可陈,很是单调。一棵七扭八歪的槐树肆意地倚墙而生,只把寒月都割成了几瓣。今晚那树上没人。
王好好心下正狐疑之际,就听见楼下掌柜的话音冷不丁地砸碎了当下静谧:
“姑娘,真不是我们这儿的饭菜不干净。我们这客栈虽小,但从没让客人吃不舒服过……”
“你这厮!大半夜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姑娘你都找上门来了,小人能不好好说吗。姑娘不如想想今日可还吃了什么别的东西,真不是我们这儿……”
那掌柜说话的音量并未收敛,直把杜若岚急得牙根痒痒。她正准备再放些狠话时,眼角余光便在楼梯扶栏那儿撇见了一个清丽的身影。
杜若岚立马噤了声,一双手只都捂在腹前,任那冷汗在额间四冒。
那掌柜以为杜若岚情况打紧,忙说:“姑娘若实在难受,不如小人替姑娘先找个大夫吧。”
“不必,我看她啊,就得多疼疼才知道收敛。”扶栏那儿传来悦耳淡漠的话音,好如深秋冷泉凉得人牙齿打颤。
杜若岚听罢后非但浑然不觉,反而还委屈地嘟囔了起来:“堂主姐姐……堂主姐姐行行好,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客栈掌柜做生意久了惯会察言观色,一见二人眼下这般阵仗,也忙悄然退了下去。杜若岚撒娇的声音仍在继续,让王好好几乎想翻她白眼。
她脸上嫌弃的神色已经全摆了出来,但一双脚却神使鬼差地走下楼梯,引着她走到了杜若岚旁边。
“堂主姐姐,你果然是好人。我今天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才坏了肚子,疼得我半夜难受……”
“所以你今晚才没趴在树上?”
“堂主姐姐你都知道啦?”
“你都跟了我几天了,还想瞒过我?”
“堂主姐姐果然厉害。”
杜若岚估摸着是肚子疼的劲儿已然小了许多,趁王好好还未防备时,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堂主姐姐可有治吃坏肚子的药吗?行行好给我一粒吧。”
“你这丫头!”
王好好吃了一惊。杜若岚眼疾手快,没皮没脸地就勾住了她的脖子继续讨药。王好好顷刻间连耳根都涨红了,整个人手忙脚乱地想推开她。
她推拒她的气力很小,杜若岚看见她的脸颊好若红霞一抹,便知道她眼下窘得厉害。杜若岚几乎是怕她生气一般地继续讨好道:
“堂主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是我跟掌门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静海县……”
“你这丫头不是肚子疼吗?”
“本来是挺疼的,但是看见堂主姐姐后忽然就不疼了。没想到看美人原来有这样的效用,堂主姐姐果然厉害。”
杜若岚说完讨好的话后怕她气恼,最终还是撒开了手。她毕竟是女子,王好好想开口指责她越界失礼又没有由头。
她就算闹起来也带着孩童一般的撒娇淘气,并非有意要轻薄于她。
王好好的窘意无处发泄,急得只差没原地跳起脚来。当下尴尬之时,杜若岚又捂着肚子道:“现在好像又有点疼了,堂主姐姐……”
“去我房里拿药吧。”
“好诶!今晚终于可以不在树上睡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
“堂主姐姐是大好人!堂主姐姐最好了!”
走在她身后的杜若岚一时激动下差点没又想揽她脖子。王好好的脸上全是怒意,但红透了的双颊早就让她的怒意失了威仪。
王好好觉得自己心跳如击鼓,想丢又不可能把胸膛剖开。心底升腾起的异样陌生之感让王好好恐慌顿生,她下定决心想扭头拒绝时,杜若岚正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对她笑靥如花。
王好好拒绝的冷话全被堵在了口中,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为杜若岚打开了房门,房内的窗户此刻大开着,王好好看后脸色猛然一变:
“屋里有人来过!”
“啊?什么人来了?”
“我离开之前,明明锁好了房门和窗户。”王好好恐慌之余赶忙在床上翻找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杜若岚看见王好好如同散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在了床上,口中喃喃着:“建医馆的银子……没了……”
屋内的二人大吃一惊。等她们想出门寻掌柜时,才发觉客栈内零散的住客都陆续嚷嚷了起来。
客栈里几乎所有人的贵重之物都被窃走,就连掌柜的小钱库也遭洗劫。盗窃之人动手很是迅速老练,只眨眼的功夫便消遁了踪迹。
安静的客栈顿时成了一锅乱粥,众人闹了半夜,才商定下来明早要同去静海县报官。
王好好夹在其中没发一言,杜若岚见她把下唇都要咬失了血色,一双柳眉紧锁不展。她凑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
“堂主姐姐,要不你还是来怪我吧。都是因为我在客栈楼下同掌柜瞎嚷嚷,你才出了屋子。你要是没出屋子,说不定银子就不会不见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大意了。我离开前就藏好了银两,也锁上了门窗,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谁能想到……”
王好好的心头压着千斤愁闷,就连叹气声都被压得微弱起来。
“这几年时局不济,多有窃贼流寇四窜。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客栈里几乎所有人的银两,想来我们今夜碰见的是个名偷。就算去报了官,估计也很难擒获他……”
好容易攒来开新医馆的银子不翼而飞,王好好简直寝食难安。杜若岚知道她心里自责难受,当晚也没再同她玩笑。
第二天一早,客栈内的住客们正打算同行去静海县报官时,王好好特地仔细检查了一番杜若岚的面罩。她把面罩替她小心蒙上时口中嘱咐着:
“现如今就要到静海县了,你的面罩得好好戴着,千万别让天宫派的人认出来。”
杜若岚并不怎么挂心此事,只笑嘻嘻地看着她说:“堂主姐姐给我开的药我都用了大半月了。我感觉脸上的疤痕已经浅很多了,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能完全好啦?”
“对,完全好的时候人会更好看的。”
“有多好看,在堂主姐姐眼里能算上好看吗?”
“算。”
王好好不知她为何话锋一转问起了样貌之事,回答的同时心中疑惑四起。但杜若岚并没继续言语,一双眼只看着她笑。
她不知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小伎俩,哪怕她明白她的伎俩并不伤人,兴许还能算是有趣。可这些伎俩里全是她无法揣测的陌生与未知,王好好才发觉自己原来很害怕这样的东西。
两人最终什么都没多说,匆忙地跟着其他人到官府里报完案后,王好好领着杜若岚去了静海县集市上的一处小商铺。
那商铺大门紧闭,旧有的木招牌潦草地囤放在角落里尚未处理。王好好上前敲了敲门,从铺中走出来的却是杜衡。
杜衡见她来到,请她进屋时嘴上也交代着:“堂主,这几天我们租下铺子后已经把里头收拾清楚了,只等着堂主来呢。”
“这回带了多少弟子,洛州那里的医馆人手还够吗?”
“洛州医馆的人手不缺。早些时日我忙着租铺子,就只带了两名弟子来。如今铺子收拾完了,我也往洛州那儿递了书信,让他们再派些人来。”
“你赶紧再修书一封,按急件送到洛州那儿,让他们不用继续派弟子来了。”
王好好的眼神很是忧愁。当她把这一切的变故告诉了杜衡后,杜衡只得安慰了她几句,说路途中出了这样的变故确实难以想到,让她切莫忧心。
杜衡云淡风轻的安慰听得杜若岚直想打岔。同济堂的银子用得一向紧凑,陡然失了这样大一笔数目,王好好心里的苦闷根本就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安慰能抚平的。
她对同济堂的上心程度人尽皆知,就算其下的弟子没有怨言,想来她也无法轻易宽宥自己。杜若岚和杜衡并不相熟,因此她只得把这番打岔的话闷在了肚里,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掏起了耳朵。
杜衡在知晓了银钱失窃的事情后,只好又去寻商铺的原主商量起退租的事。这其间的手续处理起来仍需时间,王好好他们在商铺内的空屋里凑合过了一晚。
第二日天光大亮,众人正在各自收拾行李时,一位弟子进了王好好的屋子,对她抛下了一句:
“堂主,青刀门的赵掌门来了。他此刻正在大堂里,说是有事要找你。”
王好好暗吃一惊,在她身旁的杜若岚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她见状后赶忙安抚她道:
“你别轻举妄动。我先去会会他,真有事了你再出来。”
她的语气不容置否,杜若岚少见她这样严肃正经的模样,一时也被她唬住。王好好转身出了屋,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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