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这回来大沽的主要目的是替剑虹门寻好总部落座的地点。沈婳伊替她付好了置办山庄所需的银两后,赤红霄也顺势安排了手上弟子的去处。
她这回从总部里带出的五个弟子虽然武功不强,但皆是口才和办事能力尚好的人,其中一个叫项柏的之前一直是李星河的副手,做事还算让人放心。
赤红霄有意让他留在大沽负责山庄的修缮打理事宜,加上她此回在新秀大会上收了个有多年管事经验的武人方志平,正好能做副手协助他。
那五名弟子皆是无家人牵挂的光条汉子,也无所谓地点归处。
赤红霄把他们都留在了总部做项柏的帮手。至于新秀大会上新招来的其他人,赤红霄则放开了话,让他们自行选择去处。
赵平津和靳金玉心中记挂着多挣银钱,便选择了去剑虹门在繁华京城内改设的镖局。
陆青吟虽不在乎银钱,但一心只想去大地方见世面,同样也选择了要去京城。
而苏如歆不知是为图安稳,还是多少想躲着赵平津,只和叶青云一同选择留在大沽总部。
赤红霄担心苏如歆独自一人处于一堆男人中间会觉得别扭,恰好总部这般大,总要收几个做饭打扫的帮工。
沈婳伊知道她的心思,用了她在大沽的情报本事,给山庄总部寻了两三个可久住于山庄内、且寡居多年的妇人帮工,一切的事情才算安定了下来。
“之前若岚和星河就跟我来信说,我单枪匹马解决了青刀门掌门的事迹在江湖上传开了,这阵子镖局和武馆那儿添了不少的想加入剑虹门的人。
我让他们把招收弟子的标准提高些,不仅要宁庸勿烂,还得接受入门派后愿意来大沽总部。”
赤红霄一边整理着手中顺天府寄来的门派信件,一边如唠家常般地和沈婳伊平静念叨着门派的大小事宜。
“我本以为剑虹门还小,提了这些要求下去,得有许多人知难而退。没想到几个月不见,镖局和武馆那儿都要塞不下人了。
好在大沽这儿总部的位置已经定了,我也提前寄信让他们派些功夫底子还不错的弟子过来负责带新弟子,不然都不知该如何安置。”
沈婳伊此时正忙着核算大沽商帮总部的账本,她抬眼笑看她道:
“这下你总部的人该多起来了。妻君,等我把乐坊的事情解决完后,我们就回大沽安生过日子吧。京城繁华,但这样的是非之地,若非有事,我还是不想久待。”
“那回到京城后,夫人就继续忙大事吧。京城是个适合赚银钱的地方,为妻定要在走前好好赚上一笔,也不枉我在京城打拼了几年。”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各自对今后的愿景时,沈婳伊突然临时寻了个新话头出来,认真看着赤红霄问道:
“妻君,你之前同碧纹说,你不愿让别人再叫你‘赤霄’了。
你既然厌恶这个旧称,那为何在江湖上仍放的是‘赤红霄’的称呼?这几年下来,你都没改过这个自称。”
“夫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沈婳伊轻叹下一口气来,心中的那点忧愁恍若是轻飘飘的云烟,从口中叹下也不能消尽,只会萦绕在身侧:
“我娘亲这几日问我,既要重建商帮,但我们的经商地点又不会局限在大沽,以地名作名号难免局限,她问我要给商帮取什么新名号。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希望我商帮的新名号仍能看出往日精绝帮的影子……”
“可是妻君,精绝帮的帮主从不是我。我父亲当年再如何疼爱我,辞世前也没想过要把精绝帮交给我……
我一想起这些往事,心里就觉得别扭。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过去,索性来问问妻君你……”
沈婳伊吐露完心中的这点哀愁烦闷后,抬眼间又把话题绕回了赤红霄身上:
“妻君,你每提起‘赤红霄’的称呼时,不会想到自己作为‘赤霄’的过去吗?你心里真不别扭?还是已经放下了?”
从没有人问过赤红霄这个问题,就连她当年仍选择用“赤红霄”这个称谓时,也没琢磨得过深。
如今沈婳伊既然认真问起了,赤红霄只得在心中对自己先盘问了一遍答案,希望能把这件事说得清晰明了。
“人再如何,也是不能完全切断过往的吧,夫人。”
她的语调平淡寻常,就仿佛那些过往旧事早已不在波涛汹涌,全都化为了一潭波澜不惊的静水: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叫赤红霄。当年在青刀门的时候,哪怕人人都叫我‘赤霄’,我心里也不愿舍弃我叫‘阿红’的过往。”
“哪怕‘阿红’这个名字平平无奇,哪怕早就无人记得,我也想为我自己记住,为曾经的‘阿红’记住。我还把这三个字刻在佩剑上,只怕自己忘了。”
“当年离开成山卫后,哪怕我也曾憎恶过‘赤红霄’这个称呼。但它刻在我的佩剑上多年,我可以憎恶过去,却无法舍下伴我多年的佩剑。
这么多年来,是它陪我出生入死,它是真真切切的,属于我的赤霄剑。”
“过往再如何不堪,但我们就是从旧事中生长出来的,没人可以真的斩断过往,对过往留下的所有习惯和情感都付之一炬。
我的过往再如何不堪,但我就是从那些不堪中走来的,没有过往,亦不会有今日的我。”
“其实那些过往仍留了些好东西给我,例如我一身的武艺和本领,例如我面对苦难时所有的耐性与魄力。而夫人,亦在我的过往中……”
赤红霄讲至此处,也觉得有关于自己的那点感慨与答案已然说尽了。她同样在认真注视她,她的目光似乎也可以是绳索与光亮,可以探进陷在某个泥潭中的她。
就似乎她一样也能牵着她、引着她往外走去,带她去领略泥潭外的天地与视野,原是那般无垠广阔。
“夫人所积攒的那些经商的才干与谋略、养成的所有好脾性与小心性,一样也在过往中。尽管当年的一些旧事那般不堪与苦痛,但不经历那些痛,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好的夫人了。”
“正如我无法忘记阿红一样,夫人又能忘记当初在精绝帮内那个无忧无虑,要与兄长争高下的小女儿吗?”
沈婳伊转眼间又叹下一口气来,但这口气似乎是烦闷的终结。她的烦闷已经全吐露了出来,尽管那些烦闷如云烟萦绕,但所有的云烟都会迎风即散。
她顺着话语吹拂而来的轻风已经吹进了她心间的山谷,沈婳伊作罢一般地承认道:
“你说的对,我是做不到斩断过往的。过往再如何沉重也好,但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让人喘不过气。”
“妻君就算不怎么通文墨,为人都能这般豁达。而自认为阅书无数的我,居然在此迷惘了,是我不如妻君。”
她说着感慨的话,人也凑上来钻进了她的怀中。
“妻君这样能干,为人处世也不拘小节,处事有度,甚至模样都还这般好,是我撞大运娶到妻君了……”
她一边夸她,一边又紧着依偎她。赤红霄这回没有再说什么反驳亦或自谦的话推开她的夸赞。
自沈婳伊明白赤红霄对自己一向没太多底气与自信后,似乎就跟铁了心一样,三天两头就能找出话头夸她几句。
赤红霄是个受不住夸的人,在她眼中她为人的短处瞧来可憎,擅长的事情在她眼中也只是稀松平常。
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能做多大事也好,赤红霄也从没觉得这有何值得得意,也从不觉得这值得骄傲自满。
她如何瞧自己都是一个普通人,她只在沈婳伊的口中高大能干,举世无双。
赤红霄一开始听不习惯,但人陷在夸赞中的速度可以很快,她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推拒夸赞,能默然接受了。
“夫人,你一直这么夸我的话,真不怕我日后飘上天去?”
沈婳伊做出疑惑吃惊的神色:“我为什么要怕你飘上天去啊?不过我还挺好奇妻君飘上天是什么样子,我爱看你飘上天去……”
“我知道,夫人是天上的仙女,你已经在天上等我了,所以希望我也赶紧飘上去陪你是吧。”
赤红霄笑着说起玩笑话,只觉得自己的怀中搂着个宝贝。她不一定举世无双,但她怀中的宝贝一定独一无二。
沈婳伊斟酌了几天后,最终定好了商帮的新名字——晋绝帮。
“晋”的诸多字义中,有一个便是上升。而“绝”字本有穷尽之意,沈氏当初设下精绝帮的名号时,许的就是穷尽世间精妙之意。
如今换作“晋”字,不过就是所穷尽之物换个含义而已。
两字的含义虽不同,但读音却足够相像,正吻合沈夫人所提议的,新名号与旧名号有牵扯。
人虽无法摆脱旧事,但所有的新事却皆从旧事中来。
既是把名号定了,那商帮内对应的令牌旗帜等物就得备下新的。沈婳伊吩咐手下人寻好了工匠,匠人按他们所说先造好了一块令牌给他们过目。
沈婳伊把那令牌的样式字号全都确认后,便把这第一份令牌递给了赤红霄:
“妻君,我补过生辰那日你把剑虹门的令牌送给了我,你说拿着这令牌,便能通行剑虹门内所有的地方。你都这般信我了,那我自然也该这般信你。”
“你拿着我的新令牌,之后晋绝帮内所有的关卡商铺,你也一样能去。我沈婳伊同样没有什么是瞒着妻君的。”
赤红霄接过她递来的令牌时,心里只有为她而生的欣喜:“夫人能容下过往,定好往前的名号与主意,便是最大的好事。”
沈婳伊同样笑得坦然自若,心中一派空明:
“我只觉得脚下的路途远没穷尽,今后有许多风险,亦有许多好事在等我。妻君,这其中最大的好事其实不是别的,是有你与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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