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斗气的两人试探性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想先抢占这个讲话的先机。
赤红霄心领神会后赶忙补话道:
“若岚,你可是剑虹门里的大师姐,又是我们门派里镖局的管事人。你作为领头的,出了什么岔子我当然得先来问你的责。你可别不服不忿,你到底是怎么管手下人的,先给我说出来!”
“掌门,这不是我的错!都是她这个愣头青不听管教,差点给我们惹来大麻烦!您当初就不该带这种野性难驯、不通人情事故的人回来!”
赤红霄连忙打断了她的气话:“你怎么说话的!身为管事的师姐,遇到事了不就事论事,只先顾着数落同门师妹,哪儿有一点当师姐的气度!”
杜若岚被她这一吼,本就激动的情绪居然还敏感委屈了起来。她把脸皱成了一团,几乎是带着哭腔不平道:
“我把她当师妹,她哪里把我当师姐了!她仗着自己武艺高,年纪又比我大,哪里把人放在眼里!”
杜若岚说到此处便哭了起来,赤红霄摆出着急的样子,一边安抚杜若岚的同时一般扭脸对陆青吟说道:
“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再同你谈。”
陆青吟见杜若岚竟先哭了,自己在这儿僵持着也尴尬。因此二话没说地就默然退出了大堂。
大堂的位置毕竟显眼空旷,杜若岚一个管事的大师姐当众在大堂里哭成这样,只怕事后她自己也会觉得没脸。
赤红霄不说二话地就把她拉去了隔壁的小间,关好门窗后一脸无奈地发话道:
“你虽然年纪轻,但好歹也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手下又管着事,怎至于这点事就哭成这样呢,你上头又不是没人照看。
真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完全可以跟我说呀。弄成这样,把自己哭成个大花脸,给人瞧去,你个大师姐不要面子的?”
杜若岚被她说到关键处,哭泣的声音顿时小了些许。赤红霄给她递了手帕,拍着她的背等她的哭泣声渐渐止了,杜若岚才哽噎地说出了今日发生的事。
她这次领着人送物镖送到昌平州后,看着送镖的一应招牌旗帜都在,趁着空闲时顺带就在主顾的街巷附近打起了招牌。
她心思活份,一番努力之下在回京城前还顺势接了个新单子,是一处瓷器铺的老板要送两箱瓷器到京城的店面。
东西虽不多,但胜在他这瓷器价贵,因而一下单便是笔大收入。更何况还是顺路送到京城的物镖,杜若岚自然乐呵接下了。
而这麻烦事,正是在回京受检阅时惹下的。
大梁立朝以来,在商贩运货这块有详细的内地关税法则。这些收税的门路五花八门,只要到了新地界,不同的货物都得按规矩交税。
交税的同时自然得受官兵的排查检阅,进出京城的货物若按朝廷现有的规矩检阅起来则繁杂无比、费时费力。
许是排查的官爷们长久下来自己也受不住这累,加之普通老百姓大多都是安分度日的良民,所带的物品不过是些寻常之物。
老百姓想着省时,官爷们想着省事。这一来二去,双方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百姓额外交点小费,官爷们凑合凑合放行,久而久之就成了不上台面的暗规矩。
杜若岚领着人回到京城的城门那儿受检时,自然也按照这暗规矩准备好了额外过路的小费。他们排队等着入京城时,排在前头的一对运柴火的爷孙一时竟没凑出这额外的小费。
而检阅的官兵收多了百姓给的小费,收银钱成了习惯。难得见到个不按规矩给钱的,自然少不得要给这对爷孙脸色看。
眼见那对穿着穷酸的爷孙一脸苦相、只能忍受欺侮。杜若岚瞧不过去,正想日行一善给那对爷孙凑出这小费时,陆青吟却是个爆脾气,居然提着剑就想上去同那些官兵对峙。
杜若岚被她吓个半死,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摁住她。她给那些官爷额外赔了许多好话,又补足了银钱,今日的事才凑合过去了。
入了城后,杜若岚心疼为此多掏出去的银子,难免数落了陆青吟几句。陆青吟只觉得她这是纵容官兵为恶,更是瞧不上她那由人宰割的做派。
两人掰扯了没几句就吵了起来,这别扭直闹到镖单送完了、回到镖局里,她们都还在大眼瞪小眼。
“她就是个愣头青!谁不知道这样的做法长久下去不对,可这些事哪里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谁不知道那些官兵过分啊,就她有侠义之心,就她有骨气呗!”
“我们也不过是些平头百姓,平常也要过日子啊。她穿着我们镖局的衣服,上去就想同那些官兵对峙。她是逞了一时畅快,她当了英雄,但这之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居然敢跟我横。她居然说我是个小姑娘,所以才性子软,纵着那些官兵为恶……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师姐,明明只比我大一岁而已……呜呜……”
杜若岚说到此处,难免又委屈不止,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赤红霄思忖了片刻,只能寻出些不落俗套的宽慰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若岚,你想不想成为个大人物?别人都信服你的大人物?”
“嗯?”
“我不擅长引经据典跟人说什么大道理,我就只跟你说俗话。世人都说,这世上有才能的人才能做大事。但我觉得,才能二字得分开看。
有才无能的人,有再高的才也不过是多门才艺,只能为人所用。而这世上有能的人,才能带人做番大事,让许多人都心甘情愿跟随他,去当大人物。”
赤红霄见杜若岚已经成功被她这番大人物的说辞给引去了注意力,更是顺势安慰道:
“若要跟我说岁数,我赤红霄当然也能觉得你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你遇上事就是使点脾气委屈一下又如何?
十九岁的小姑娘闹点姑娘脾气,大家都会觉得这没什么。毕竟是小姑娘嘛,不懂事些,脾气躁些,也没什么……”
“但是若岚,你甘愿就被人家这样觉得吗?你作为我这儿管事的女弟子,今后总会碰到有些弟子年纪比你大,甚至混迹江湖的资历比你老。
他们都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轻瞧你,你若觉得不甘心,就更得让他们知道,你杜若岚能有本事做他们的管事人凭的是什么。”
“别人忍不下的事,你忍下了。别人承受不住的事,你受住了。这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而是你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只凭借撒泼打滚是办不到的。
你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攒起来,攒到大事上,攒到事情做成的那天。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杜若岚领着他们,这些大事才能做成。若换了旁人,谁都办不到。”
“只有事情办好做成了,你手下的人才能服你。年轻又如何,姑娘家又如何,就算是这样,你也把事情做成了。等到事成那日,这些别人轻瞧你的理由一样能成为你的骄傲。”
“但是若岚,我同你说这么多,也不是硬逼你要去成为多么顶天立地的人。你既说了你把我当姐姐,那你自然就是我的小妹妹。
如果我的小妹跟我说她受了委屈,受了挫败,她只是个年轻小姑娘,忍不下这口气。她不想继续了,只想做个无忧无虑手上无事的闲人,那我也会答应你……”
杜若岚听她这样说,反倒从中琢磨出了她要放弃她的意味,赶忙焦急地插话道:
“掌门!你不能这样!我在你手上管事管了两年多了!当初是你觉得我做事稳妥,才让我管事的!你不能抛下我!”
赤红霄释然一笑:“话虽如此,但你确实也只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又怎么了!我会做事!我又不是没能耐!”
“你既然有这觉悟,那我只希望你明白。若作为姐妹,出于私情,出了事情我当然会允你胡闹,站在你这边。
但是若要去做门派里的正事,我不会额外去计较别的。我只会看谁才是那个有才能的人,去选那个会动心忍性,就事论事的人……”
“我……我知道了,是我胡闹了。我不该在你问话的时候只发自己的脾气,不解释青红皂白,只顾着先数落陆师妹……”
杜若岚乖乖认错以后,仍是心有余悸地补充道:“但是掌门,我有才干。今天的事是例外,下次我不会这样胡闹了,你不能把我的职位抢走,我那么用心……”
“我知道你用心能干,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样多要紧的事交给你。”
赤红霄笑着把哭成个花猫脸的杜若岚揽进怀里:
“若岚,也许交由你这样多事,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来说是一种为难。
但我觉得,如果你能在这样年轻的岁数忍下了这些,适应了这些,也许你之后能比我走得更高更远,能生出比我更多的才能。”
“你陆师妹虽然脾气急躁,但她本性不坏,没什么大事是谈不开的。其实我当年也跟陆青吟一样,不过是个愣头青而已。
我当年干下一些蠢事的时候,也会想着,要是有个好的领头人,能走在我前面告诉我这些,让我趁早知道,而不是由我自己头破血流地摸索就好了……”
杜若岚在她怀里抽抽搭搭地说:
“对不起掌门,这本来该是我分内事……我明明可以自己忍下来把陆师妹安顿好的。你明明也累了一天了,我却还要来麻烦你……”
她这句话顿时说到了赤红霄心坎里。赤红霄一脸沉重地忍了下来,几乎死摆出了慷慨就义的无私阵仗道:
“没事……你要知道,能力越大的人责任就越大……手下人闹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作为领头的把这管理清楚是应该的……不然我也枉费你们叫我一声掌门,你们也不会听从我……”
“掌门!那你赶紧歇着吧!陆师妹那儿我不用你操心!这是我分内的事!”
赤红霄满脸感动地看着她:“你真是我的好手下,我的好妹妹……”
杜若岚作为年轻的小姑娘有无限的精力,得了她这句话后人居然又精力充沛地活份了起来。她紧紧地抱着她说了一句:
“您也是我的好掌门和好姐姐!”
杜若岚甩下这句话后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赤红霄只感觉自己仿佛元气大伤,回到沈婳伊屋中时,人几乎像是散了架似的,也顾不上跟她多说什么旁话了,上来就甩起了撒娇的阵仗:
“夫人,为妻累死了。我今天不想动了,你唱首歌儿给我听听吧。”
沈婳伊笑着看她在床上那累如烂泥的模样:“那你倒是也把身子擦洗一下,把衣裳换了再上床去。我慢慢唱歌给你听。”
“我要听好多首好多首……”赤红霄入睡前蹭在她怀里撒娇道。
沈婳伊噗嗤一笑:“真是累坏了,直接从大人变小孩去了……”
“当大人好累,夫人……我想偶尔能当当小孩,你愿意惯着我当小孩吗……”
沈婳伊瞧了瞧四周昏暗的夜色。赤红霄今日虽没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她明白再过几个时辰之后,等天光亮了,赤红霄就又得去当那个要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人大了以后能当所谓小孩的时间居然这样短暂。沈婳伊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今夜她倒是乐意给她这样的温柔与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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