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纹见她这般斩钉截铁地站在自己这头,被她突如其来的笃定晃得有些晕乎。她几乎是怯生生地问着:
“真一点错都不算我的?”
“错哪儿了。你是花了他银子,还是给了他什么许诺没兑现吗?是他自己凑个脸过来硬要送你的。你没答应他,他丢了脸就找补说是你有错在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赤红霄知道碧纹并不像她们一样,她找情人仍是会和普通女娘一样去寻男子。既是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和男子谈情说爱了,那自然得做好同男子周旋的打算。
赤红霄拍了拍碧纹的肩膀放话道:
“碧纹你且放心去,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下回若再有哪个混账男人对你胡搅蛮缠,说是你的错。我替你去揍他!
许多欺软怕硬的孬种他就这样,给他揍老实了,他嘴反而还闭上了。你不揍他,他觉得你好欺负,做梦都得嘴你两句,入土了都得说我死了全是你的错……”
碧纹被她这番话感动得两眼亮晶晶的:
“红霄姑娘,你说话可真是让人安心呐。我算是知道小姐她为什么喜欢你了,同你在一处真让人安心。我准备……”
碧纹话刚说到这儿,就从怀里摸出了本册子,在发髻上拔了只笔下来开始奋笔疾书了。
赤红霄对她这拿笔杆子当发簪的阵仗十分惊奇,只感慨着爱写话本子的人,不论是走到何处都得把纸笔带上。
她对着碧纹那笔耕不辍的样子好奇问道:“这是又要把我的话写进话本子里吗?”
“那是当然!若说这世上什么样的男人才最让女人喜欢?那当然是让女人放心安心,且能当后盾的!”
赤红霄无奈地撇了撇嘴:
“那为啥总要把我的话转个头变成男人说的啊。话本之外有几个男人能对女娘说这样的话,我当你是姐妹我才站你这头的呀,结果扭脸我又成男人了……”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写两个女娘谈情说爱,我只写最赚银钱的。让女娘对着我的书做梦做开心了才最要紧……”
“那碧纹你写了这么久,如今是赚到多少银子了?”
赤红霄一提及这,碧纹就跟被她踩中了痛点似的,开始满脸正经起来:
“我写的年头也不长,现如今只能挣点买酒钱而已。小姐也劝我了,但凡是挣银钱,那就是大财靠运,中财靠智,小财靠勤。
大部分人不过都只能图个勤而已。我能坚持下来挣点买酒钱已经相当不错了,她让我别太忧心……”
“话虽这样说,但就算我已经看开许多了,可偶尔仍是会觉得憋屈,会觉得我是不是写得不够好,写得不够对啊,不然怎么总是挣不到大钱呢。这当下大火的书我明明也跟着去看去学了呀……”
碧纹说出了她的忧虑。赤红霄也想开口劝慰她几句,但嘴一张,便想起了之前在碧纹那儿看到的那些流行的情爱话本。她脑中灵光一闪地说道:
“碧纹,会不会问题不出在你这儿,就是出在你学的那些书上啊。
你一说到这个,我还想起来了呢,之前你给我的那什么女娘都爱看的宠女娘的话本子,有些写的真的好奇怪。说是在宠女娘吧,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有哪里宠啊……”
“就比如其中有一本吧。我记得可清楚了,开头上来就是女主角儿被身为太子的男主角儿在书房里睡了。
虽然后头太子很快就把她找出来了,对她也算是宠吧。但是头回见面,连女人名字都不知道就睡了人家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男人啊……”
“红霄姑娘,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因为有太多故事都在写女主角儿被男主角儿错睡后,要阴差阳错下吃许多苦才能得到圆满,所以那写书人才反其道而行之。
这叫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反着写不就新奇新鲜了吗?”
“话虽这么说,但我仍是觉得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拉女子合欢的不会是什么宠女娘的好男人。
特别是这书到了后面吧,总是爱写那女主角儿娇俏可爱得跟个婴孩一样。什么都是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甜甜的,都给我看饿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吃的呢……”
赤红霄一面发牢骚的同时,一面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不客气地说,虽然我也觉得我夫人香香软软的可招人稀罕。但我就是再怎么稀罕,也不会把她看成小孩子啊……还有……”
赤红霄一说起这本怪书,便觉得自己想掰扯的东西极多。她说了一会儿后感觉难以用三言两语说尽,索性就在房内翻找了起来:
“罢了,我还是直接指给你看吧。你之前给我的话本子我全都收着呢,就放在书柜上……”
赤红霄闲暇之下来了兴致,转身就在书柜中翻找了起来。
自从沈婳伊来后,赤红霄知道她平日里除了看账本文书外还有看书的喜好,就在房里特地留了个空间放书柜。
好拿的位置她都提前给沈婳伊留了出来,只有书柜的最高层属于是她的。
赤红霄在书柜那儿寻到了话本子,顺势感慨道:“找到了!就是这本《宫春记》,这里头写着那太子殿下和沈莹莹……”
赤红霄边说边翻起了话本,想在其中寻到她之前介怀于心的片段。但翻了还没几页,赤红霄便脸色一变,双眼圆睁道:
“这不是那本《宫春记》!”
碧纹亦一脸狐疑:“怎么会不是呢,这书的封面都写着《宫春记》呀。”
赤红霄反复确认之后,只觉得天边跟裂了道缝似的,缝中要砸进难以预估的狂风暴雨来:“这下糟了,估计是给别人掉了包了……”
赤红霄顺着脑海中那久远的记忆,才顺藤摸瓜回想起自己头一回看这话本时,是沈婳伊被太子妃单独叫去了太子书房的那天。
当时她心里正因此事惴惴不安,一打开这话本,就见那女主角儿开头便在太子书房内给太子睡了。她吓得惊异不已,一时激动下话本子都摔地上去了。
一旁的宫女见状后还围了上来,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问着问着,这话本子就被她们抓进了手里。
赤红霄说出自己的经历后,碧纹也大吃一惊:“所以她们要这话本子是要干嘛?”
“因为她们也想看呐……”
赤红霄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所有的记忆瞬间都清晰了起来。
太子宫里的那些年轻宫女虽然深居宫苑,但心中亦有小女儿的心思。只是宫里头管这些男欢女爱的书管得严厉,宫女们一向都是私下里偷偷传阅,以解深宫寂寞。
她们一早便有私下传阅的习惯,但碍于宫墙高深,任何一本刚上市面大火的话本子,等私传进了宫里,也是一年半载后的事了。
赤红霄手上拿的都是碧纹给她搜罗来的最新的话本子,一旦被那些宫女发现,她们自是欢喜万分地争相想要传看。
碧纹就差没惊掉了下巴:“所以呢?你是不是把话本子借给她们了?”
“我没借啊。我知道宫里头宫规森严,这种男欢女爱的话本子既然算**,我又怎敢给她们呢。
但我看出来她们春心萌动,对太子殿下有指望,所以她们就稀罕看那种和太子殿下男欢女爱的话本子。”
“她们为了让我安心,都把自己私藏的话本子拿出来分享给我了,还跟我保证说绝对没事。我出于谨慎还是没借,后头就把那话本子藏枕下了,出宫时我还特地收了起来……”
赤红霄理清这其中来龙去脉后不由得十分懊恼:
“我真是失算了,我怎会忽略了这种富贵乡内,不管是什么房间每日都会有宫人前来收拾呢。不管是藏在哪里都会被她们翻出来呀,她们定是趁我不备,偷偷调换了……”
“碧纹,你说这要紧吗?”
“我也不知道啊,还是等小姐回来后问她吧。”
两人心中隐隐不安,直到沈婳伊回来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就把此事说了,沈婳伊见她们二人着急,只得正经了神色,镇定地问道:
“那书里可有何极度香艳的词句吗?”
通读了那些话本子的碧纹立马答道:“绝对没有!都是点到为止而已。”
“既没有极度香艳的词句,只是写写男女情爱,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只是你们带什么书不好,若是普通书生和小姐的话本子便罢了,怎么就带了本写皇家长短的。”
碧纹解释道:“女娘们不就爱看富贵乡里的情爱吗,盼着和非富即贵的男子谈情说爱,好给自己寻个可仰望的倚仗。
写那普通的穷酸书生,有几个女娘爱看这些。况且这市面书铺里,写皇家情爱的话本可多了,反正写再多也不是指代本朝……”
沈婳伊正色道:“那这本《宫春记》里头除了讲情爱,有没有涉及什么朝堂大事?”
碧纹接过了这个话头:“这种普通的宠女娘的话本子里头能有多少涉及朝堂的东西,最多就是一笔带过罢了。”
“就算是一笔带过,那里头又写了什么?”
碧纹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起来:“好像就只写太子和某个皇子不对付,圣上偏宠那个皇子,大有换东宫之意。”
沈婳伊话音微颤:“那这里头的太子是和哪个皇子不对付?”
“好……好像是三皇子吧,后头那个太子为了争权夺势,就把父弟都害死了。”
沈婳伊听到此处后脸色煞白,整个人几乎是瘫倒在了床上。二人见她动静这般大,纷纷吓了一跳想要扶住她。
沈婳伊推手拒绝了她们的搀扶,只心如死灰地说道:
“都别拉我,我离死不远了。改明儿我若是入了土,碑上都得写着我沈婳伊死于话本子……”
碧纹忧心忡忡地问道:
“小姐,真有这般严重?可市面上这种男欢女爱的话本极多,涉及到皇家的更是数不胜数,里面多少都会有些争权夺势的路数的。不过是一笔带过的东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写书者无意在于此吧。”
“明眼人是能看出来,那有心挑事之人呢?”沈婳伊面如死灰。
“这事儿往小了说,不过是女娘们用来消遣的情爱话本。若往大了说呢,你不知道太子心里有多介怀成王殿下吗?”
“夫人,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吧,都怪我没长心眼,我若早知这话本子里有这种东西,我……”
沈婳伊见赤红霄一脸愧疚自责的模样,心中多少不忍。她抚上了赤红霄的脸颊安慰道:
“没事的妻君。事已至此,追悔也无用。还好只是掉在东宫里,届时若真东窗事发,大不了我们咬死不认,反正那书册上也没写我们的名字,就是硬赖也赖不上我们。”
“何况都过了这么久了,想必那话本子也转过了好几人的手,追溯不到我们这儿了……”沈婳伊如是安慰道。
两人被她的话说动,只能劝自己放下这不安的心。若这话本子真要被有心之人牵出什么事端,那想来也不会过了这般久还没动向。
众人正准备把这事儿放下时,沈婳伊居然隔天就收到了魏思韵交给她的书信:
“坊主,这是宫里头的线人送出来的,那线人说了,让坊主赶快进宫一趟。”
沈婳伊对着那书信目光一凌:“那线人没说缘由吗?”
魏思韵如实回道:“那线人只说,沈大人心知肚明。”
沈婳伊暗叫声不妙。心里七上八下地拆开了宫里送来的书信,那书信里只寥寥写了三个大字——宫春记。
那笔画苍劲有力,极有前朝书画大家文之仇的神韵。沈婳伊化成灰了都记得那字迹。
字虽寥寥,太子亲笔。
沈婳伊的一颗心就像被提上天际,触到了天边,被挤碎得七零八落,再不成型,所有的侥幸终落了空。当下只能是且走且行,见招拆招,避无可避了。
沈婳伊定下了心思,只得生逼自己收起了所有的恐慌与不安,淡然自若地同魏思韵交代:
“我明白了。我这就打点一番往宫里去。此事莫告知旁人,我处理好了便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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