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冷言相对道:“我现在伤成这样,连起身都难。你可真会找时机,让我在这种时候罚你。”
“是青冥疏忽了。等二小姐伤好后,青冥愿领所有的责罚。”
“那些伤在皮肉上的责罚对你有何用?你们这些当死士的,是不是自小都习惯了疼,就算挨罚也不痛不痒,真痛了也不会说?”
青冥万没想到沈婳伊会忽然来这一句没头尾的话,让她甚至都不知该怎么答。她虽不知答话,但却被沈婳伊猜透了心思。
身为武人,作为死士,她确实不畏惧皮肉之痛,也深知其间分寸。只要领罚时故意让自己看来伤势严重,让沈婳伊借此消消气,能把此事翻篇也好。
沈婳伊看她半天没回话,只能独自叹下口气,满面倦容地吩咐道:
“我本就体弱,这点伤势于你来说了无所谓,但与我来说却足够伤筋动骨。我如今禁不起舟车劳顿,等我伤好了再同你们动身吧。”
“你们之后也莫要再打拉拢赤红霄的主意了,她能对我下这样的重手,就代表我与她之间的情意已经一刀两断。我不想再看见她,也不想再被她伤害……”
青冥正经了神色道:“二小姐,您是林氏之后,与主公血脉相连。您不必这般忍气吞声。赤红霄她一介平民,敢这般出手伤你,主公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罢了,这是我欠她的。我拿了她太多好处,陡然间想把一切都甩干净,赤红霄她怎能罢休。打我一顿,以她的作风来说都算收敛了。”
沈婳伊说至此处,随即也痛哭难止,捂住脸面伤神道:
“我被她伤透了身心,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我这次可以饶了你们擅作主张之罪,但如若你们胆敢再犯,再让我看见她,由她伤害我,我宁愿……”
她哭得悲戚可怜,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青冥看着她那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自然不好再刺激她。
她赶忙答应了她的请求,语调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青冥知晓了,一切都按照二小姐的意思来。这阵子您先安心养伤,青冥自会把事情打点妥当,护住二小姐的安危。”
沈婳伊不吃她这套,只是转过身子,背对着她痛哭道:
“谁信你们的鬼话。若不是你们通风报信,我又怎会被她关在屋内毒打……那天若没人劝阻,天知道我还有没有命……”
青冥在血腥之地厮杀久了,心肠早练得麻木冷漠,何曾见过有人在她跟前这般委屈哭诉,而自己还得好脾气劝她止哭的。
沈婳伊察觉到身后冷面冷语的青冥好似有些慌了。她就连说出的话都磕磕绊绊的,只会单调地重复一些往日常说的套话:
“是青冥疏忽了……是青冥失职,罪该万死……”
“二小姐……二小姐别哭……”
沈婳伊看出她是个嘴极笨的,从她的慌乱中察觉出了动摇。想来自己的哭诉已有了成效,沈婳伊懒得再见她局促的场面,只略带哭腔地吩咐道:
“让碧纹进来,我不想再看见你。”
“是。”青冥如临大赦,脚下生风地溜远了。
沈婳伊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赤红霄出于惊慌打了她的事纯属她意料之外,虽未曾提前预料,自己还承受了皮肉之苦,但阴差阳错下居然水到渠成地促成了她心中所想。
打人的事情足够严重,她的伤势看起来也足够严重。
有这么严重的事横在眼前,她与赤红霄恩断义绝的假话便能顺理成章,赤红霄憎恨舍弃她的事也有了可信的力度。
这样想来,这世上也没有白挨的打、白受的罪。
这下她可放下她安心走了,她明明什么都不该担心,但脑中却仍是无法自控地想起赤红霄那日落荒而逃的背影。
赤红霄在逃跑之后去了哪儿?一个人在想什么?是在恨她,还是在懊悔,还是想着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索性放手?
沈婳伊一想到放手的结局,情感最终还是强压过了理智,让她再度哭出了声来。
这回不是在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抽痛。她可以用理智说服自己去做很多事,但却无法在感情上,始终公允、始终稳妥、始终从容。
该放不下的心,原来终究是安不下的。
沈婳伊束手无策地接受了自己心里的摇摆纠葛,她茫然地望着顶上的床帐,顶上依旧绣有自己当年所喜爱的各色的蝶。
振翅而飞、姿态各异。
她儿时最爱和碧纹她们在闲暇时数上头的蝶有几只,猜它们会飞去哪里,不同的蝶会有不同的归处吗?
她的心事也恍若是簇拥在这一方天地的蝶,预想中好的、坏的、忧虑的、茫然的,所有的心思都围在了其中。
轻轻一呼气,那些蝶就要散开各奔东西。最终会去往哪儿?她不知归处,可却明了眼下。
如果她的心思真能承载在蝶翼上轻盈而去,她忽然希望它能飞往山林中,飞往草木中,飞往林间深处她所爱之人的身侧,去探她的安好。
沈婳伊缓缓合上了眼睛,思绪早纷飞而去,不在躯壳中了……
——
这两日剑虹门总部的事情都是杜若岚帮赤红霄打理的。
自前日赤红霄的屋里闹出了事后,赤红霄直接就从里头逃了出来。
待众人找到她时,赤红霄躲在了门派内一间暂且闲置的、打算安排给新弟子所住的空房。那空房的位置偏远,陈设简陋,里头的空间也不大。
赤红霄躲在里头锁上了房门,拒绝了所有人的询问和关心。
哪怕是平日同她关系最好的杜若岚,也只能得到她几句关于门派的潦草回复,但凡想把话扯到别处,但凡想透过门窗给她送些吃食都做不到。
赤红霄就这样油盐不进、茶饭不思地挨了两天。直到了第三天,候在门外的杜若岚实在是忍不了了。
就算强行破门会惹赤红霄反感,但她也无法看着她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赤红霄已连着两日没吃没喝,就算是想拦她应该也没有气力了。
杜若岚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弯刀开始凝神聚气。那扇上了锁的薄门禁不住她砍,不出几下就如枯叶般被她轻巧破开。
杜若岚一进房内,就被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吓了一跳。
她仔细一寻,发现赤红霄缩坐在角落里,衣衫上净是晕开的血色。有些甚至尚未干涸,还透着鲜红。
“掌门!你怎么了掌门!你失心疯了吗你!”
杜若岚几乎两眼一黑,慌里慌张地想把她从角落里拽出来:“你快去治伤!别在这里呆坐着了!”
“我不!我不……”
赤红霄一开口是未退的哭腔,始终想要推拒她。
杜若岚直来直往惯了,哪儿有那耐心和闲工夫同她在这种事上拉扯。好在赤红霄身上有伤,还连着饿了两天,就算打也打不过她。
杜若岚在佯装收手的同时,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昏睡穴。她背着她走出了这片狭小的躲藏之地,把她径直带往了赤红霄的卧房。
赤红霄的卧房自沈婳伊匆忙走后,床褥还未来及更换。
杜若岚不忍刺激她,赶忙吩咐手下人把沾着沈婳伊血迹的床褥换了,请了门派内常候着的大夫帮赤红霄诊断伤情。
好在赤红霄至多不过一些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杜若岚知晓这些伤都是赤红霄在关禁闭的两日内自己折腾的。
她着实担心且好奇前日出事的详细,在赤红霄的伤势被简单处理完后,她仍守在她床边没有离开。
等赤红霄再度醒来时,杜若岚的神智尚清。她见她醒来,也不走那些嘘寒问暖地弯弯绕绕了,端过桌上的吃食直说道:
“掌门,你快喝点水,然后快把这些包子吃了,饭菜之类的我一会儿让人热热再端上来。”
赤红霄刚想回话,抬眼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卧房内,她挣扎着想要再度逃跑。杜若岚看穿了她的意图,阻拦她的同时口中只能慌不择言地喊道:
“掌门你再这样,小心夫人再也不回来了!”
她这一嗓子成功喊住了赤红霄。众人皆知夫人是赤红霄的软肋,杜若岚见她愣住,还以为自己这话喊对了。
可赤红霄停下动作后,整个人却像是散架瘫在了床上。她虚弱泛白的唇瓣间奋力抖出几个空洞绝望的字,随即便被哭声淹没: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哭得哀恸剧烈,杜若岚大惑不解地问道:
“前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好好跟我说说,这事上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您说出来我们帮你出谋划策,最后一定能解决的,掌门……”
“没用的,她不会回来了……”
杜若岚被她的哭声搅得脑袋发蒙。她虽不知详细,但眼下就是编也得编出些话来安抚住赤红霄。她打定了主意,顺嘴扯谎道:
“谁说的,昨日碧纹姐还来总部发火呢。她说夫人受了这般重的伤,掌门你怎么还不知好赖,不知道下山去看看夫人。夫人正在沈宅内等着您呢,您若是不去,夫人可不会气消了回来。”
“我正是因为听了碧纹姐这话,今早才忍不住破您的房门的。您可千万别再继续折腾了,夫人她正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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