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红霄

沈婳伊看见她头上的鲜血顺着伤口滴落下来,一时间也惊呆了。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口中依旧坚定着:

“你自己去翻药箱上药!我不会管你了!正月里大晚上的出门不安全,过了今晚我就走!谁也拦不住我,到了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再也不要见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真心,你不配!”

沈婳伊说完这番话便哭着躺回了床上。赤红霄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生气到就连她头上流着血她也不想管了。她之前连她吃上几天的糟菜饼都会心疼,而现在她再也不想理会她,口中只说着要分道扬镳了。

沈婳伊在她头上划出的伤口虽然流了血,但是伤口并不算深。这么浅的小伤,是赤红霄放往日里根本都不会在意的程度,更何况眼下她心中痛苦,哪儿还有心思要去给自己治这点小伤。

赤红霄痛苦地躺在地上,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所有的语言都可以是刀子,她把自己的心丢给了她,由着沈婳伊一刀接一刀地刺伤了她的心,一刀又一刀……

直到她不需要了,又把她的心丢回来,她厌弃了,不需要了……

赤红霄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又被抛弃了。她的心和她的人都无人在意,她的真心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被人东塞西放,从没有人真的在意过。

赵万熠之前把她的真心挑出来时,也只是看在留着她有用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收着。他把她的真心斥为累赘与负担,让她这样痛苦卑微。直到沈婳伊出现,愿意把她的心当成宝贝放好……

交托真心是世上最冒险的事,一旦放错了地方就会被人狠狠刺伤。连沈婳伊这样好的人都要刺伤她,原来她的心生来脏秽,就这样不被人怜惜……

不,赤红霄在黑夜中痛苦地摇起了头。她知道她的真心不被她所需要,是因为她说她的真心与赵万熠没有什么不同。

赤红霄陷入了迷茫之中,她的人生几乎是第一次开始思考,她自己是谁,她和赵万熠又有哪里相似,哪里不同……

她作为主人的死士,生来便该是把没有情感、没有自我的刀刃。她忍不住和青岩一样犯了大忌,生而为人,她依旧切断不净她的情感。

情感对于死士而言皆是软肋与负担,但好在她的这份软肋是赵万熠允许的。从没人需要她这样的人生出自我,作为鹰犬,所有的事情替主人打算就行了。猜准了主人的心思,才算合格与完美,鹰犬为何要生出自己的主意。

因此她多年来一直都在猜他的心思,直到忘记了她自己。忘记自己所有的同时,仿佛也能忘记痛苦。只要主人满意了成功了,他的那些欢愉似乎都能分出一半算为她的功劳,而她的痛苦与那些功劳相比,卑贱不堪,不值一提。

她花了人生近乎一半的时间去揣测他,代入他,直到与他越来越接近,他越来越与她心照不宣,她作为刀刃变得越来越好用。赤红霄多年来一直为此沾沾自喜,作为刀刃、作为死士,能做到这一步,她有这样的厉害。

没人在乎赤红霄的自我,就如同没人在乎当初那个阿红在想什么。但是沈婳伊不允许,如果她是他,她们之间则是结束。沈婳伊对赵万熠的恨意会同样分给她,因为他们那么像。

可她不想让她恨,她在她那里感受到了人生几乎唯一真挚的情感,怎么能接受被她所恨。

赤红霄在地上狠狠敲着自己的头,似乎想狠狠敲醒自己,问清楚自己。她与赵万熠,真的是一样的人吗?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只有性别与身份不同吗?

她在脑中反复盘点着从见到沈婳伊开始就有的点点滴滴。她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被她吸引,她对她所有的温暖,她被她牵动起来的所有情绪,卑微的,忐忑的,憧憬的……

她对她的喜爱真的全来自于赵万熠的情感吗?真没有一丝一毫是自己的吗?赵万熠会如同她这样,卑微着想要去求那么点糖果,为了成全沈婳伊甚至能允许她做自己不接受的事情吗?

不可能,不可能,她从来就没当面见过赵万熠热忱地爱过谁,他在爱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姿态本就是很私密的事情,哪怕是她也未曾亲眼见到。

既然未曾亲眼见到,她不相信,他所有的举动都能跟她一个样。赤红霄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异常割裂痛苦,从来没有人想让她为自己考虑,但是沈婳伊需要。

如果赤红霄不是自己,如果她永远只是个分身,那这份情感她将永远也握不住。

她的真心在最外层似乎裂了道缝,破出了一个壳。她努力地把那层壳剥开,一步步往里探索,一步步求问。一步一步,甚至问到了还没跟在赵万熠身边时,那个躲在心里最角落的阿红。

那个被抛弃的阿红,那个一身污垢,缺衣少食却倔强惹人厌的阿红。

她几乎都忘记了她还在她的心里,她的心中最里层就只剩下这个童年时期的本我,赤红霄只能去问着她:赵万熠和沈婳伊如果都在你眼前,你要选谁。

阿红,你喜欢的人会是谁?你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你想要被谁所爱?

阿红的眼前摆了两条路,赵万熠在其中一条路的尽头,一只手握着蜜糖的同时,另一只手还握着她最惧怕的烙铁。而另一条路的尽头,沈婳伊的手中拿着桂花糕,笑靥如花地等待她。

阿红回头看着提出问题的她,就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一样。她怨怪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沈婳伊的方向跑去……

阿红都知道答案,如果记忆中的阿红没有被烙铁所伤,没有被硬生生地折断,停滞在十二岁的年纪。想必她会比赤红霄更有勇气,更倔强和任性地去做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纠结与痛苦。

赤红霄想到此处后只剩下了痛哭。除了头上和背上的伤口,她甚至连小腹都开始疼痛了。她的全身都在疼痛,似乎旧有的壳全都要裂开,要从中痛苦地生出一个崭新的东西。

赤红霄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脑中正思绪纷飞的时候。床上的沈婳伊不知何时下床来了,她痛哭着抱着她,简直在撕心裂肺:

“红霄,我不管你是谁了,我不在乎你是谁了!你不要这样……我的心看着好痛……真的好痛……我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受了伤,我还让你大冷天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我还让你这样哭……呜呜……”

沈婳伊说到这里便泣不成声。赤红霄像是找到了寒冷中唯一一丝温暖一样,牢牢地抱住了她。沈婳伊在她怀里哭得几乎话都说不全了,过了好久才有气力说话:

“对不起红霄……我怎么可以这样坏……怎么可以这样坏……呜呜……我不光干了这些事,我居然还说……居然还说你不配得到我的真心……我真是这世上最坏的坏蛋……最坏的……坏蛋……”

“我不管你是谁了,我不许你这样对待自己。不要这样对自己,就算是我生气了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听,好好对自己好不好……不然我会很难过……我会很难受的……哪怕是让我好受一点,你也不要……”

“夫人,我不是赵万熠的分身,我不是他的分身!”赤红霄打断了她的话,紧紧地抱着她,口中十分坚定地说出了这句本该属于她自己的话:

“我是赤红霄。”

“我的所有真心,我的所有情感,全是赤红霄自己的。是我赤红霄在爱着夫人,我不是他……我的情感不是他的,我不是任何人的分身……”

“红霄,我知道了。你赶紧去上药,快上床来吧,不要一个人在地上躺着。你在地上躺着的时候,我在床上也睡不安稳。”沈婳伊枕在她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红霄,正月里实在太冷了。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在床上,好冷……好冷……”

“夫人……”

两个人哭在了一处,一时都说不出什么话。赤红霄没敢放开抱着她的手,她很怕一时不注意之间,沈婳伊又会化成轻烟一样的东西溜走,又把她独自一人抛在严寒里。

那个记忆里的阿红,那个还保持着本我的阿红一定会笑她呆笨,好好拉住她不就好了。好好对她,好好拉住她,把幸福留在自己的手里,不要再让她走……

刚刚被丢弃于寒冷中的赤红霄,还没重新对沈婳伊放话的时候,沈婳伊便已经支撑不住地把她拉起来了。

她妥协了,她不在乎她这具躯壳里存在着的到底是赤红霄还是赵万熠,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她的真心已经交付,不管是交给了谁,她也不能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在这副躯壳中受苦。

沈婳伊那样自恃聪明的人一定会埋怨自己不争气、埋怨自己是窝囊的傻瓜。

情爱之中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对错之分,窝囊、怯懦、冲动亦或是贪婪皆是自愿,也是自苦。

尽管她妥协了,但是赤红霄知道,她的这副躯壳中完完全全的是她自己。沈婳伊没有交错真心,她是赤红霄。

她对她的爱独一无二,是属于她自己的。她爱她如同在爱生命中的光亮。

赤红霄是童年的阿红和少年时期的赵万熠交织在一起的崭新的人,她是她自己,再不是谁的分身。

赤红霄在想明白了这一切的事情之后,小腹那儿传来的痛意便愈发清晰。她一向不稳定的月事,居然就在今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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