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如闻声,扶着栏杆回头一瞧,果然是二房那对嘴巴讨嫌的婆媳俩,那堂弟妹胡氏不知是不是上回被她说得狠了,此时眼底怨气浓的很。
她拿绢帕半遮面,倚在栏杆边上自有一番风情:“二婶娘好兴致,这天打了雷都快下雨,还赶着出来逛园子呐?”
那二婶娘笑道:“哎,阴天也有阴天的景致,倒是侄媳妇儿你脸怎么了?花容月貌的,挡着作甚?”
沈绛如眨了眨眼,弯眸一笑:“谢二婶娘夸赞,上回我与堂弟妹闹了不快,回去后好生反省了一番,堂弟妹似乎一见我这脸就不开心,也不知是为何,如今为了大家和睦,我勉为其难,遮一遮就是。”
胡氏想反驳,却又觉得点头摇头都不对,索性暗啐了一口:“狐媚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绛如对她这说不出咽不下的反应很满意,于是打算趁机离开:“二婶娘与堂弟妹慢慢逛吧,我先回去了。”
那二婶娘与儿媳妇不同,是个手长腿长的利落体态,此时趁沈绛如从身边擦肩而过,一个不察扯了她的绢帕,看见她脸上的红印眼睛一亮,故作惊呼:“老天呐!将军当真打了你?定是你哪处有违三从四德,惹了他不快,还不速去向主母请罪?!”
沈绛如愣得半天找不着北,这女人是女四书背入魔了吧?且不说她没被打,就是真被打了,怎么还成了她的错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打我?就凭这个?我还说你儿媳妇圆成这样,是被你儿子给撑的呢!”
沈绛如浑身的劲儿被挑了起来,既然这婶娘不给阳关道走,她便拉她来撒个泼:
“人可是打得死也撑得死,难不成是你儿媳妇胆敢嫌弃将军府饭糙菜淡,才被你儿子如是惩罚?圆成这般,不是一朝一夕撑就,可见是冥顽不灵,既然同样有违妇德,要跪也该是她先去主母跟前跪着!”
“你!”
论嘴皮子二婶娘还是稍稍差了点,知道她在强词夺理,此时也只能瞪直了眼睛咬牙指着她,直到话音落才插得进话:“好,不提请罪,你刚过门没几天就被丈夫打成这样,难道不知羞吗?!”
沈绛如冷笑:“二婶娘可真是信口就来,见这红印便说将军打人?那等将军回来,我拉他去你院里对质对质!”
她面对莫将军时没什么压倒性气势,面对这些妇人还是游刃有余,言谈气场如同北风冰锥般尖锐刺骨,稳中要害。
果然,二婶娘一听要叫将军,也有些害怕,任哪个女子不怕那个九尺高的彪形大汉?也就沈绛如这样从小凶悍到大的,方能与他对瞪两眼。
“……既不是打的,那你说这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这春风吹的吧?”
沈绛如越过她的身影,正好看见远处掩于松柏之下的院子,那是老太君的住处。
于是她灵光一闪,既然在她手腕上留下印子叫一时情浓失了察,那在脸上留印子应当也是同理。
尽管她也不懂为什么男女情到浓时就要在身上留印子,总之跟着老太君学就是了。
于是她成竹在胸,将早上听到的现学现卖:“新婚燕尔,情到浓时,如胶似漆,失了分寸……二婶娘你又不是主母,你管得着吗?”
她将这炮仗似的一串说完,眼睁睁见着方才气焰凌人的二婶娘一下子蔫了下去,神色百变,最终哼了一声,半老徐娘的脸竟红了。
旁边那胡氏,不知为何眼里像要喷出火来:“光天化日,真不害臊……”
她婆婆跟着附和:“就是,朗朗乾坤之下亲来亲去的,成何体统!”
轮到沈绛如懵了:亲?谁亲了?这红印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手捏出来的吧?将军嘴上又没涂胭脂,亲能亲出什么来?
她正要反驳,却听那二婶娘拉着儿媳要走:“到底是嫁过一次的,不见得多正经,哪有良家女子会勾引丈夫在房帏之外卿卿我我的?谁知从哪儿学来这些蛊惑引诱的伎俩,你往后离她远些,省得被带坏了。”
沈绛如生平最恨自己被别人黑白颠倒地冤枉,她的确是二嫁,这二婶娘满口什么不正经、蛊惑伎俩,倒将她说得跟个见不得人的一样,她哪咽得下这侮辱?
于是她扑上去学莫将军那样,扼住二婶娘的手:“你把话说清楚,哪只眼睛见我蛊惑引诱他了?若没有,那你这眼睛珠子和舌头总有一个是坏的,我今日替你扔了!”
二婶娘一听这话,慌忙想要挣开她的钳制:“放开我!一点礼数都没有,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到底是没娘教的东西!”
这话如同响雷一般,在沈绛如耳边炸开,她气得嘴唇轻颤,手愈发攥得死死的:“你再说一遍?”
二婶娘被她这冷声吓了一跳,慌张向自家儿媳求助:“你眼睛瞎了?就看着这悍妇欺负你婆婆?”
胡氏忙冲了过来,要将沈绛如的手掰开,二婶娘则往反方向使劲儿挣着。
沈绛如耳边嗡嗡响,呼吸也不畅了,只看见胡氏和那二婶娘嘴巴翕合,尽是些叽叽喳喳骂人的话,她也不想细听。
从小到大,她被爹爹训斥的时候,总听蒋姨娘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可怜她亲娘去得早,没人教,我是姨娘,也不敢妄自尊大地管她。”
还有沈青若,母亲刚去世那几年,每回沈青若抢了本该给她的衣裳和玩具,总要说一声:“我娘说这些是我的,你也跟你娘要去啊。”
她恨极了旁人拿她母亲来嘲弄她,怎么没娘教?她有娘教,她娘教她不要无故受委屈,要待自己好,要做到不负人,也别让人负她。
她娘不过去世得早了些罢了,怎么就没娘教了……
不知何时,沈绛如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憋住眼泪,将眼睛憋得通红,直到快要忍不住夺眶,才松开了扼住二婶娘的手,好让她们赶紧滚蛋,不让她们看见自己脆弱的泪水,省得再添一条供她们耻笑的把柄。
谁知她这一松手,往反方向挣脱的二婶娘没来得及收力,“哎哟”一声,倒退着往一旁的荷塘里冲去,沈绛如急忙想伸手去拉,却什么也没摸着。
“扑通——”
水声一响,水花四溅,胡氏立即扯起嗓门,尖声大叫起来:“不好啦!将军夫人把我婆婆推到水里去啦!好狠毒的心啊!快来人救命啊!杀人啦!”
她后面跟着的丫鬟也有样学样,惊得树上的鸟都四散,恨不得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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