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尘自幼练武，不仅身量比寻常公子哥儿高上一头壮上一圈，这拳头伸出来也颇为骇人。
世子眨了眨眼，一看清这沙包大的拳头，背后生出一层冷汗来：“说笑！说笑！莫将军当真了不是？”
莫以尘却不同他笑，一张冷脸跟冰山似的寒气直逼他跟前：“若是酒后胡言就罢了，原来世子没醉啊？”
他屡经沙场，到底是带了一身杀气，世子从小贵养在王府，锦衣玉食脂粉堆里长大的，被这么一逼近，下意识连连后退：“你、你想干什么？小爷不过说说罢了……”
他仍梗着脖子嘴硬，怀里已被莫将军塞进了一坛还剩大半的太禧白。
“末将也不与世子为难，只要世子将这坛酒饮尽，末将自可当做是世子醉酒乱语，不当真。”
“你！”
世子已觉得腹中火烧，哪里喝得下？从来都是他灌别人，哪有别人灌他的？纵使看眼前这武人气势凌人，他也不肯应声。
“将军……”
正在座中众人僵持不敢说话之时，旁边沈青若突然柔声婉转，泪眼濛濛：“将军何必如此呢？”
沈绛如见竟是她出声，心中想不通，方才那世子说的话气人，不仅羞辱了自己，更是羞辱了身为世子妃的她，没想到沈青若如此沉得住气，脸上一点恼意都没有，还扮起可怜为他说话来了。
她不知，沈青若现在脸上虽然一派泫然，其实心里哪能不气？
沈青若一早知道这个世子是色中恶鬼，在肃王府从小父王惯着母妃宠着，长大了就是混世魔王，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都被他逛熟透了。
若非是这么一个人，她也没机会使计勾住他的心，拿捏住他的喜好，一跃登入了王府门。
当初母亲帮她定下了将军府的亲事，她又偶然碰上肃王世子，一瞬之间心中已有了计较，若是这厢勾引不成，如约嫁给将军也不亏，若是计成，傻子才会放弃皇室宗亲不嫁，去嫁一介武夫呢。
至于肃王世子的品性，她也管不了了，只要让她在这姐姐面前扬眉吐气，便值得了。
眼下也是，羞辱不羞辱的先不提，世子是什么货色她一清二楚，只要现在出头为他说话，让他心中记得这份情意就好。
谁知莫以尘看向她，皱起眉头，显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沈青若觉得尴尬，清了清嗓，这回声音大了些再道：“狂饮伤身，将军何必拿着世子一时口误不放？若是姐姐她心中介怀，妹妹替世子道声歉就是……”
“道什么歉？小爷我敢说的话多了去了，何须你来自作主张？！”
她没想到的是，世子却不领情，直接红头赤耳地冲她一顿骂，骂罢又笑：“不就是喝酒吗？莫将军可别以为只有你能喝！”
说罢他便一仰脖，举起酒坛屯屯屯牛饮起来，一坛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最后他将酒坛扔在地上，摔出一声巨响，正好摔在旁边缩如鹌鹑的蒋姨娘脚边，吓得她浑身一颤。
莫以尘冷笑一声，不再看他，朝沈绛如道：“我们回家。”
沈绛如点点头，也不愿再待，与他一同出了厅门往外走去。
本以为事情就此落幕，却听见那世子这回是真的喝大了，醉醺醺放声：“小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说说你便动气，我要是真做了，你又能奈我何？我父王是堂堂肃王殿下，你敢动我么？！”
沈绛如心道不好，一抬头，果真见莫以尘红着眼睛牙关紧咬，捏紧拳头回头冲过去像要动手，她忙扑过去抱住他，低声提醒：
“他醉了你也醉了不成？你一拳下去他还有命？若是闹出点什么，将军府怎么办？老太君怎么办？”
莫以尘只是冷静了一瞬，却又想挣开，沈绛如无法，只得握住他那硬得硌人的拳头，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他拿我取笑作乐，是我的事，自由我来解决。”
他一愣，看向她那仿若无骨的柔荑，方才上头的酒稍稍清醒：“你是女子，该由丈夫出头。”
沈绛如嘴角一翘：“你瞧不起谁呢？”
她说罢松开手，转身朝那群人走去。
世子灌下那坛子酒，已是醉得瘫软如泥，整个人被扶着坐在椅上，眼里一片混沌，只看见一个娉娉袅袅的倩影朝自己走来，乐得要伸手去够：“美人过来……”
谁知“啪”的一声，那美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脸上挨了打，却没觉得疼，一时间听见耳边如落惊雷，炸得两边像有人拿着镗锣使劲儿敲打，未几，终于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醉昏过去。
“世子！世子您怎么了？姐姐你好大的胆子！”
“大胆！你这悍妇，怎敢掌掴世子？！眼中还有王法吗？！”
沈绛如冷笑一声，走到那王府嬷嬷跟前：“是叫……舒嬷嬷吧？看样子你是王府的老人儿了，世子妃资历也不足你老，我便直接同你说。”
那舒嬷嬷见她气定神闲，生怕她一个巴掌再甩到自己脸上来，忙退后一步。
“我今日掌掴你们世子，正是看在国有王法，他言行无状，仗着自己身为宗室皇亲，便意图冒犯官员之妻，如他所说，肃王殿下早年摄政，世人皆仰其声望，如今有子却败坏门风，我打他，无非是为了将今日之事了结于此，我若不打，将军可得为我出头，闹到朝廷众人甚至皇上跟前了，届时肃王面上无光，孰轻孰重，嬷嬷掂量掂量。”
那舒嬷嬷是肃王妃身边的人，跟在世子妃身边教她规矩罢了，从来只谙内宅琐碎，哪知这悍妇能将话扯到朝廷皇帝身上去？只好闭了嘴，不与她辩，生怕说错了话。
莫以尘在厅前院里看着她进去将那世子抽倒在地上，又冲嬷嬷说了些什么，楞是将一个气焰嚣张的嬷嬷说得垂了头，这才朝他跑回来。
他对女人所知甚少，从小与刀剑作伴，与兵马为友，只知排兵布阵、战场攻守。
今日见她与众人交锋，分明是动动唇齿，不知怎的，竟有几分熟悉的战火硝烟的味道。
那这么看来，这女子倒好像是个深宅大院的“将军”一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颇有几分他在战场上的风格。
“你盯着我作甚？走啊。”
袖子被她一扯，莫以尘回过神来，一路与她回府门外，等门房小厮从拴马桩将将军府的马车牵来。
马车到时，小厮安置好踩脚凳，折芳扶着沈绛如上车，却见她好似脚下一软，下盘不稳，险些歪倒在一旁。
莫以尘手疾眼快，拎着她站正，这时他看了眼自己捏着她胳膊的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浑身正微不可见地发抖，像只寒冬腊月里被捉住的小兽。
“你在怕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