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昭提着一壶茶,翘着一张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为魏世子倒茶。
她恭顺立在一旁,垂眉间就能看到魏渊一眨不眨盯着齐秋水的模样。
这人真是油嘴滑舌,不知拉着自家夫人去了哪儿,回来后脸色一直不对,还抱着一盆菊花不撒手,亲自放在了院中最显眼的地方。
魏渊坐在自己那一方席面,坐没坐相,一手撑在扶手,歪歪斜着身子,一腿曲起,好不自在。
身前檀木小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四周是各式各样的菊花,在日光的照耀下被蒸腾热气孕育出淡淡清香,花边染出浅色的光晕。
已至晌午,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相熟的官员家眷围坐在一处,互相唠着家常,也有像魏渊这样看不上官员间的结党之事,独坐一桌的。
“淑妃娘娘到!”
一声高喊传来,众人噤了音,纷纷起身望向府门。
闻声,齐秋水快步上前领着众人行礼。
“恭迎淑妃娘娘!”
淑妃一手搭在丫鬟手臂上撑着身子,一手微微抬起,指上那赤金护甲被日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女子甜美中带着刻意柔和的嗓音响起:“平身,今日将军府设宴,诸位不必拘礼,随意便好。”
众人呼了谢,这才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但还是留心忍着些不太能出口的话。
待淑妃进了门儿,众人才看清背后的来人。
其中三位妙龄女子如初生幼兽般打量着将军府内的一切,清澈明媚的眸子怯生生向众人投去好奇、天真的目光。
有妇人瞧出端倪,小声问着身边的好友。
“你说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呢?齐秋水也想知道。
好在不需过多地揣测,淑妃路过齐秋水身旁时,抬起了搭在丫鬟手臂上的手,转而搭在了齐秋水手臂上。
齐秋水低头看了一眼,顺从地将那只被征用的手臂抬高了些。
淑妃浅笑着瞥了她一眼,“陪我去换身衣裳。”
“是。”
两人手臂交缠着走远,魏渊随手捏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眯了眯眼。
他侧脸示意红昭:“你不去跟着你家夫人?”
红昭有些犹豫,但还是答道:“夫人吩咐奴婢照顾好世子。”
魏渊意味不明轻笑一声。
-
淑妃端坐着,没有更换衣衫的打算,她抬起茶盏轻嗅一下,随后放下。
“将军府没有好茶么?”
齐秋水垂目:“这远山春是今岁茶庄新出的,还没经过选检,娘娘大抵是吃不惯。”
淑妃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巡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半晌,她将视线放在齐秋水身上。
“你这主母做的不错。”
齐秋水笑了笑,淑妃接着说了句:“仇鹤续下落不明,你可想过离去?”
齐秋水:“……”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问她这个问题。
“既嫁与将军,那便是将军府的人,岂能因祸福避趋之?”
淑妃嗤笑一声,道:“嫁了人可别像是签了卖身契似得。”
齐秋水一愣,她原以为淑妃此番是为找她的麻烦,如此一听怎么像是……关心她?
怪不得齐秋水多想,她与仇鹤续的婚事本就来得突然,两人更是谈不上什么情谊,甚至迄今为止,她还未见过她的丈夫。
还未见过,就没了……
这么想的话,好像有点凄惨?
齐秋水微不可察挑了下眉,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是有趣。
淑妃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此时办宴?”
将军府的主人正深陷叛国罪风波中,虽事情尚未有定论,但此时也不宜过于招摇,淑妃此时让齐秋水办宴,无疑是将将军府再次推入皇室贵族的视野。
但是……
齐秋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透着贵气的女人。
淑妃是仇鹤续的姐姐,应当不会害将军府,也许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齐秋水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娘娘有谋划。”
“谋划谈不上。”淑妃喜欢跟齐秋水打交道,不枉她亲自去求了这一纸赐婚。
日头已至最顶上。
官员家眷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但没人敢说,只是忍受着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水。
赵振轩等得不乐意,整个人扭来扭去,一会儿说茶太烫,一会儿说果子酸,陪侍在一旁的丫鬟被折磨的满头大汗。
齐秋水扶着淑妃出来时,正好听见赵振轩再次发出不满的声音。
“这葡萄都被晒烫了,怎么?将军府的果子都兴吃热的吗!”
身旁的小丫鬟无声吸了一口气,挖了一碗冰放在那盆葡萄下。
赵振轩尝了一口,又说:“一冷一热,怎么?这是要害我吗?”
“……”
齐秋水满面异色地看向赵振轩,怎么会有这么喜欢找茬的人?
魏渊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不吃就滚。”
齐秋水:“……”
淑妃:“……”
按理说,魏渊实在不该在淑妃面前造次,但奇怪的是淑妃并不怪罪,且隐隐有站在魏渊这边的意思。
淑妃走到最上头的那一方席面坐下,仿佛玩笑道:“赵公子今年已及冠了吧,怎还似顽童一般。”
赵振轩的母亲一惊,惶恐地为赵振轩求情,但下一瞬淑妃就转了话题,她面上难堪,却也庆幸此事轻轻揭了过去。
淑妃落座后,齐秋水身为将军府的主事人,本该紧挨落座,但魏渊一看见她便将她拉了过去。
“你随我坐。”
他如是说道。
齐秋水心中压着礼法,不肯听他的,他便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将齐秋水摁在座位上。
齐秋水:“……”
她斟酌一番措辞,问道:“为何世子非要拉着我一起。”
魏渊理直气壮:“你安排座位的时候都没考虑过我!”
齐秋水:“?”
她分明尽力将每个人的喜好都照顾到了。
下一刻,魏渊掷地有声:“你就没考虑到我一个人独坐会孤独吗?”
齐秋水:“……”
今日一定是她哑口无言次数最多的一天。
果然罕见之物从不轻易现世。
魏世子自幼便被老侯爷保护着,从不现身人前,也是有道理的,如他这般横竖都有理之人确为罕见。
“下次,我会注意的。”齐秋水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魏渊侧身抬手,正要大展英姿好好与齐秋水说道说道时,上方的淑妃开口了。
“今日日头好,院中菊花开的美,我便借着由头出宫与诸位共赏,诸位不要嫌弃。”
众声响起,纷纷道说“不敢”,“荣幸”之词。
不知为何,齐秋水心中总有种不知为何的预感。
果然,淑妃话头一转。
“方才我见小辈们凑在一处玩耍,倒是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初次进宫那会儿。”
“也是这样好的天色。”
“宫中花开的也艳。”
……
淑妃滔滔不绝说着她当年进宫选秀时的场景。
齐秋水凝神望着淑妃,眉间一片沉色。
思及淑妃在房中说过的事,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将军府遭此劫难,连带我也在皇上面前落了风,这几日后宫也不平静。若是还不想法子度过去,怕是不利。”
淑妃的意思很清楚,她现在要为将军府找一个盟友。
这个盟友还必须能在朝中为将军府说得上话。
“诸位少年也是人中龙凤,年岁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也算作长辈,便问上一问,诸位可有婚配啊?”
果然。
齐秋水眉心一跳,心中悬着的石子算是落下。
之前她还在猜想淑妃会想个什么办法,现在看来大概还是“婚姻”。
毕竟,外人再怎么可靠,也不如姻亲来得放心,不是吗?
正想着,齐秋水唇边一凉,低头看去,一颗圆润泛着水光的葡萄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
齐秋水往后撤了撤,下意识舔了舔唇,酸甜的果味漫上舌尖,那颗葡萄紧追而上,她没办法,只得伸手去拿那颗葡萄,不料那只捏着葡萄的手却在她即将碰到时往后移,齐秋水的手落了空。
她眼皮一跳,正欲挪开视线,那颗葡萄又追了上来!
齐秋水怒瞪着魏渊,却见那人笑嘻嘻支着下巴,一双星眸如同勾月。
魏渊微微抬头,示意齐秋水吃葡萄。
自古以来就没有如此……如此……
齐秋水想了好几个词,从小的教养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将那些词凑成一句话,憋得一张脸通红。
魏渊轻笑一声,不再逗她。
淑妃实在热衷于牵红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促成了两段姻亲关系。
齐秋水本想坐一会儿就回自己的位置,却不想魏渊一直将她拦在座位上,但凡稍微直起身,他便会寻个由头又将她摁下去。
一场宴席多是结党拉拢之事,即便是单纯的赏花宴也不例外,齐秋水没吃多少,只竭尽心力应对那些来探风的人。
对于那些人而言,只有知道了仇鹤续到底还有没有回皇城的机会,才能决定自家站队的方向。
……
一场赏花宴结束,已是酉时。
齐秋水尽主家之谊,将众人送出府门上了马车,淑妃走时很是高兴,给她的新亲家和齐秋水赏了不少珠宝首饰。
魏渊不知是何心理,竟尽显主家风范,站在齐秋水身边与她一同送客。
诸家被送上车时满脸迷茫,一时竟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
刑部侍郎胡可为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时面色不善地盯着齐秋水。
魏渊吊儿郎当睨着胡可为,“侍郎大人那么凶做什么?”
今日是胡可为第一次见晋元侯府世子,即使在第一面时就已经被他与仇鹤续的相似度惊了许久,再次凝视时却仍不可避免认错。
他一时竟看得呆了,记忆里那英姿勃发的身影渐渐与眼前人重合。
胡可为指着魏渊,颤着胡子,“你……你是!”
魏渊挥臂佛开胡可为的手,一张嘴叨叨着:“我什么我,我怎么了?不就高一些,俊朗些,惹人喜爱些?”
一声嗤笑自身侧传来,魏渊幽幽望去,只见齐秋水侧过身笑弯了眼。
“很好笑吗?”
“不……不好笑。”
“那你笑什么?”
“我——”
“是觉得本公子不俊朗,不惹人喜爱?”
齐秋水:“……”
胡可为被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态度气着了,他怒一挥袖道:“圣上下令,一月内侦破仇将军叛国之案,齐夫人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话落,胡可为便带着自家孙子上了马车。
一月内侦破此案。
所剩时间确实不多,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她们着实不利,但为何胡可为要提醒她这件事呢?
正在齐秋水回想这位刑部侍郎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么时,魏渊轻叹一声气,道:“不愧是姻亲关系,果真可靠!”
“什么姻亲关系?”齐秋水茫然。
魏渊讶异地打量着她:“自然是与淑妃娘娘的姻亲关系,胡可为的孙子可是刚刚与淑妃的侄女定下了婚约呢。”
这便是淑妃寻的法子。
竟这么快便见了效。
我会努力快快完结,但不砍大纲[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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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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