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老太公三年前长眠于世,给白家母子留下了个胭脂铺的产业。次日一早,白母便叫白昭带着李知节去铺子上一趟,说是让伙计们提前和李知节见个面。
坐在去胭脂铺的马车上,李知节掀起帘子往外看,街道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白家胭脂铺在闹市中,位置不错,生意也不错。今早白母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告诉她日后只要打理好铺子,就能吃穿不愁。
李知节觉得有道理。
可惜,她在白家待不了多久了。她已经杀了慈江,完成了任务,是时候回王府复命。
她心中装着其他事,半分没有在意同乘一辆车,就坐在自己身边的白昭。车内沉寂,所以当李知节冷不丁听到白昭问的时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白昭语气淡淡:“方才我母亲说起铺子上的事,你好像很意外?”
李知节愣了愣。她的确有些意外,只因她今日本打算和王府探子接头,白母突然提出去铺子,倒是岔了她的事。不过她也不好拒绝,毕竟几日来,她每日都往外边去,若回绝了白母这个要求,怕是要露出端倪。
李知节本想点头,可又看见白昭面色不对,于是故作平静道:“没有啊。”
白昭颔首:“我记得,从前你是知道我家生意的。怎么今日看起来,倒像是第一次听说?”
李知节心一沉,看向白昭的视线也锐利了许多。
这个书生什么意思?难道他发觉了什么不成?几乎是下意识,李知节就伸手往袖子里摸,直到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今日没有带刀。
李知节不语一瞬,缓缓开口:“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只不过今日你母亲乍然提起要我到铺子上去,我有些没准备罢了。”
白昭盯了她很久,唇角微上扬,“原来如此。方才,我还以为你变了个人呢。”
李知节心脏跳动骤然加快,没再搭话,避开白昭的目光。好再白昭也没说什么,两人就这么一路僵持着到了胭脂铺。
胭脂铺掌柜见着两人下车,忙不迭迎上前来,满脸热情洋溢。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了李知节上下,脸上随即绽开笑意,“哟,这就是柳姑娘吧,真是天姿国色。二位里边请。”
一入铺子,李知节环顾四周,各色胭脂琳琅满目,铺子里有两三个姑娘妇人正在挑选货品,语笑晏晏,看上去很是满意。
掌柜早就把账簿摊开放在柜台上,就等着李知节和白昭来,“您二位瞧瞧,这就是这一季的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白昭嗯一声,一手翻开账本一页看起来。李知节没兴趣去关注白家的账,于是在店中闲逛,这店不大,东西倒是齐全。李知节被一个做工精细的木雕吸引住目光,忍不住拿上手瞧了瞧。
就在这时,她肩膀突然被人一撞,皱眉倒吸一口凉气,疼得不轻。扭头一看,看清那人的脸后,却眯了眯眼。
“哎哟,你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冲撞了姑娘!”掌柜被这边动静吸来注意,连忙喝骂一声,走过来给李知节赔不是,“姑娘勿怪,这是咱们店里新来的伙计,人年轻,做事不稳重,我这就好好教训他。”
李知节竖起手掌,“且慢。”
她睨着伙计一眼,道:“你跟我出来,我有事交代你。”
李知节带着伙计走出店门的时候,余光察觉到一道视线投了过来。她微微侧头,正好看见白昭往这边望。李知节没在意,一言不发往外走。走出铺子还不算,直到一条巷子中,才停住脚步。
她身后的伙计也一句话都没说,顺从跟着她走,李知节站住脚,回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到扬州城来的?”
李知节见到伙计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仔细看看,就知道在王府见过他。李知节自小过目不忘,见过一面的人,也能牢牢记住。只没想到,王府的人,会到白家胭脂铺来做伙计。
伙计低眉垂眼,我奉王爷的令,来寻姑娘。
李知节点点头,面上无情无绪,“王爷有何吩咐?我已经杀了慈江,不日便能回王府复命了。”
不料,听了这话,伙计摇头,走近几步道,“姑娘不可回府。王爷的意思,是让姑娘在扬州城待下,暂时不要回到京城。”
李知节心下疑惑,半晌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伙计的袖袍,眼神紧逼,“京城,出了何事?王爷安危如何?”
伙计抓住李知节的手,抬起眼,与李知节对视,“王爷说了,姑娘是他重要的人。关键时候,万万要保全己身,静候来日。京城中,宁王已经按耐不住性子要害王爷,这个关头,姑娘还是避一避好。”
宁王?李知节眯眼,脑中浮现出那个肥胖的身躯,半晌,她缓缓松开伙计的衣袖,“不妨事。那个废物,碍不了我们的大事。只是……麻烦你转告王爷一句话:慈江死之前,指认了言为海。或许四王的死,也和言为海,言阁老有关。”
伙计点头。两人不语一阵,李知节忽然问,“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白昭。”
伙计不解,“……他不过一个书生,对他动手,有何益处?”
李知节哼笑,摩挲腰间玉佩,“我总觉得,他看出了什么。我是想寻个机会弄死他,可……又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反而不好脱身。行了,我寻个机会从白家走吧,另寻一处落脚。”
“另寻一处,倒不如就暂且委屈姑娘待在白家。”伙计道。
李知节看他一眼,笑一声,“也是,毕竟除了白昭,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柳娉婷,白家老太太对我好得不得了。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正准备往胭脂铺回去,却见铺子里另一个伙计急匆匆跑过来,一找着李知节二人,喘着气道:“姑娘,官府来人了,叫您去一趟。”
李知节和王府探子对视一眼,心都是一惊。难不成,慈江之死,官府发现了什么线索?
“行,我跟你回去。”李知节冷静道,随即又给探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回到胭脂铺,李知节才迈了一只脚进去,就听到一声夸张虚伪的赞喝,“哟,这就是白公子的新妇?生的这样好,白昭啊,你果真有福。”
白昭立在屋内,看也没看李知节一眼,淡笑道:“您过奖。”
铺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官差,挤眉弄眼嘻嘻哈哈,一个二个没个正形,视线来回在李知节身上戏谑打量。李知节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群什么人。
为首的官差穿的人模狗样,说话却是调戏吊儿郎当,一只手搭在白昭肩上,“白公子,这怎么也算是你的喜事,你总不能不分些喜气给我们,嗯?”
说话间,他的意思已经明了。白昭不是不明白,也不想与这群人过多纠缠,对掌柜吩咐了一声,“去那些银子请大人们喝茶。”
往日,这些人要的不过也就是些碎银两,拿了就走。可今日不同,今日为首的官差不但没要银子,还制止了掌柜,一本正经道:“欸,白公子这话,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来的。我来呢,只是想告知你件事:城东王员外看上了这间铺子,想买下来,你开个价吧。”
“……”
白昭语气无波无澜:“这间铺子是亡父所留,不便出售,大人莫怪。”
官差听到白昭的拒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松开搭在白昭肩上的手,冷冷地说道:白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王员外可是咱们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把铺子卖了,咱们也好说话。若是敬酒不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白昭依旧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大人,这铺子是我父亲留下的产业,恕我不能出售。还请大人回去转告王员外,多谢他的厚爱。”
官差见白昭软硬不吃,顿时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白昭!你别给脸不要脸!这铺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白昭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这位大人,强占民产,按律当斩。您这是要知法犯法吗?”李知节缓步走上前,目光冷冽地看向官差。
官差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不屑地瞥了李知节一眼:“哟,这位小娘子倒是伶牙俐齿。不过,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律法?再说了,我们可是奉了王员外的命,你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李知节不慌不忙,淡淡一笑:“大人,您或许不知道,去年扬州城的主簿就是因为强占民产,被剥皮实草,挂在城门口示众。您若是也想步他的后尘,尽管试试。”
官差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显然没想到李知节会提到这件事,更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强装镇定,冷哼一声:“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我们可是按规矩办事,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李知节轻轻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大人,我只是提醒您一句。至于您听不听,那就是您的事了。”
官差被李知节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他狠狠地瞪了李知节一眼,又看了看白昭,最终咬牙道:“好,好得很!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他带着手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胭脂铺。
官差走后,铺子里恢复了平静。白昭转身看向李知节,眼中带着探究:“方才多谢你解围。”
李知节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白昭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知节的手腕,忽然顿住了。他注意到,李知节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伤痕。
白昭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他记得柳娉婷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什么伤,怎么会有这样的疤痕?
李知节察觉到白昭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腕缩回袖中,神色如常地说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白昭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