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阿K的预感是对的。他的处境很快发生了巨大变化。

先是他父母开车去拉斯维加斯的路上出了车祸。老太太当场断气,老头送进医院抢救。或许也是天意,老头坚持到阿K坐飞机赶到。用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了几句话就闭上眼,过一个时辰就过世了。

但这几句话却让阿K震惊到怀疑人生。

老头最后的话是告诉阿K,他自己当年曾发誓活着的时候绝不透露的秘密:他们俩夫妻不是阿K的亲生父母!阿A的父母才是阿K的亲生父母!阿A和阿K是双胞胎。所有出生时的医院给的原始材料连同几大本真真假假的日记都在离开大陆中国时,为了忘记过去从新开始,统统付之一炬了。

他第一时间将噩耗通知了阿A。他没有把父亲临终透露的秘密告诉阿A,他确信阿A肯定和自己一样对这个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也一无所知。他希望阿A来参加葬礼。他没有想到阿A的母亲,当然也是自己的母亲,一口回绝说:“大老远的,人都死了,我去干什么?”后来阿A告诉他,当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还说了一句:‘怎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全死了?’可那天晚上她在自己房间里象当年父亲接到□□摘帽平反通知书一样,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之后有很多天抑郁消沉缄口不语。

阿A是学历史的,但对父母和父母的父母的过去从来不感兴趣,倒是小时候见过几面的爷爷奶奶总是张着臭气熏人的嘴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讲他们旧社会怎么怎么样。那时年纪小,觉得太遥远了,长大以后才知道20年30年不过是转眼之间。

前辈的故事对没学过历史的阿K来说,从小就特别感兴趣,从小就愿意缠着大人,让他们讲过去的事情,问爷爷的事,太爷爷的事,问曾祖父呢?太祖父呢?尤其对祖上曾有是战场上的将军,家族曾被问斩抄家流放特感兴趣。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把老人问得只好瞎编故事打发他。但不管怎样那些前辈的故事埋在他幼小心里,在后来成长的道路上,每到事业不顺意志消沉时就发芽疯长,有时沉重揪心,有时遐思悠邈;一辈一辈的前人,都行色匆匆的在这块土地上挣扎过,风流过,富有过。贫穷过,喜怒哀乐,血脉传承。善恶是非,真假曲直,都是过眼烟云,逝如流水。无数看不见灵魂和看不见亲人在故事中游荡。一种心灵没有归处的孤独痛苦漫溢腹中,是感受,是承受,也是享受,这也最能让人感悟人生。

但是,他自己也想不到,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乃至养父养母的人身经历,过去知道的很少,现在也不想知道,连连双胞胎的来龙去脉也无心无兴趣去探究,当年,这俩对夫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至死不渝地隐瞒,如此讳莫如深直到如今。

阿A带着老婆和儿子来了,葬礼上那个花圈落款是阿A全家,可是阿A妈妈亲口说她不送花圈,态度很坚决。阿A擅自做主写上了她的名字。

葬礼结束后,阿K单独跟阿A说了老头临终遗言的事,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震惊不已。结果却让他摁意外,阿A淡淡地说自己早就知道。是小时候偷听到父母的对话,但每每问及此事时,都被厉声呵斥,说自己做梦夜游,幻觉,是生了病,再发展就要送精神病医院。吓得阿A再也不敢提及此事。但心里却牢牢坚信不是梦,但也害怕精神病一说,不敢跟任何人讲,当然也没对阿K说过。

此时的阿K正式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全世界五大洲有他十几家公司全部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几乎天天跟律师、法院纠缠不清。真实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心大,葬礼上依然气定神闲,看不出身后已经雷鸣电闪山崩地裂。唯一不同以往的是电话不断。

阿K他身边只有一个不会说中文的白人老婆和一个混血儿子,儿子和阿A儿子差不多大,两个小青年见面时彼此互相打量半天,人种不同但长得很象,很快就熟稔起来。虽然用中文英文交杂着的语言沟通不那么顺当,但还是聊得很开心。他们对大人的世界没兴趣。

葬礼后,阿K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简单告诉阿A自己已经破产,回国看看的可能基本没有了,可能要在狱中度过余生。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我们对父母的了解太少了,仅仅是知道一点他们的坎坷经历。我们过去的世界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大人的世界离我们很遥远,很不现实,——就像他们一样——”他指了指远处两个和他们年少时一样的年轻人,他们正在骑着山地自行车往别墅外边的山坡上边走边大声彼此呼唤。“他们对我们的事没兴趣,因为,未来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我们。”

“生活好不好?钱多不多?人快乐不快乐,都是人内心的感觉,而人跟人的感觉都不尽相同。”

“我们为之苦心追求的东西一旦得到,就会有更高的追求,一辆大奔驰100多万,一个意大利游艇1000多万,一个私人飞机几千万。多吗?不多。行贿送礼几千万。多吗?不多。一个古董摆设,一个钻石戒指也是动辄几千万。一个多亿的海滨别墅,赌场一个晚上几个亿!多不多?我告诉你,这些还都是不多的,都不是最高级,因为还有更多更高级。那就进一步说吧,在劳斯莱斯、宾利眼里奔驰就是大众品牌,咱家车都不好意思往人边上停。私人飞机定制款,高级人物用的都是上亿的,停机场的地方都不一样。别墅算什么,人家在自己家的庄园里能打猎。古董,文物,那就更没边了,齐白石那胡乱一划拉的几个小虾米就价值几千万,毕加索、雷诺阿、莫奈,有几个人真正能欣赏能看得懂。上亿买个别墅成个家,可你家里总不能就一个齐白石,一个毕加索,那不就成了附庸风雅了吗,再加上点古典的现代的各种流派的多少有些名气的点缀点缀。还不能少了一些古董文物。不管是中国的印度希腊古埃及的,古巴比伦的玛雅的印第安澳洲土著的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南非的,好了,你一个亿的别墅里面装了这些东西,只要是不蒙人的真迹原作,没有一二十个亿这别墅就不敢请人到里面转转。我承认我是中国人。身上流着中国农民的血。胃里还有玉米谷子的残渣,眼界狭隘,即便是个暴发户,股子里还是穷人,文明高贵不起来,怎么装也装不像。欧洲贵族皇室,中东的酋长国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祖上很多都是北欧维京海盗。这些凶残的海盗,靠烧杀抢掠的财富积累,几代人的争权夺利,奠定了家族的辉煌历史,其后代才能人模狗样地有了被人景仰的文明。他们之后很多家族衰落消亡,不少是因为奢靡无度的挥霍!我就理解了,清朝末年慈禧太后也过得捉襟见肘,建个园子都建不起来,我说的是圆明园。还挪用海军军费。这个国家都是他的,他也有没钱的时候,她仍然不能随心所欲。人的**是永远无法满足。成王败寇,欲壑难填!太深刻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如今,我是穷人,你是富人。”

“你也不是穷人,我也不是富人。什么叫穷人?几家人盖一床被子,穿一件衣服那才是穷人。孩子上不起学,大人看不起病的,吃不起药的才是穷人。”

“城里那些小市民,大叔大妈们有了温饱,自以为是富人,到菜市场买菜跟小商贩为一毛两毛讨价还价,还吵架,超市鸡蛋降价5毛钱跟着排长队。占小便宜,斤斤计较,其实都是穷人。我混迹其间,自然而然入乡随俗,也成了自己都厌恶自己的穷人。”

“我爸我妈到了美国,住着大别墅,毁了院子里的花园当菜园,偏要自食其力,种菜吃。为了商品降价两块钱,为省10块钱开大奔驰车来回20公里去买买买。这也算富人么?其实,也是穷人。”

——————

他俩拉拉杂杂从白天聊到晚上。长这么大头一回没心没肺地自由畅谈,互相倾吐,不思考逻辑,随心所欲,象梦游。

阿K做了另一件事是:他在正客厅把两家人聚在一起,两人的太太,两人的儿子,加上自己和阿A,共六个人,和当年自己和阿A高考那年两家人过年给孩子发红包压岁钱一样的情景再现了一回。他让两个孩子跪在堂前,他们四个大人坐在高堂之上,他和阿A各准备了一个红包,很正式的仪式,很正式的口吻,对两个充满好奇的年轻人说:今天虽然不是中国的传统年节,但对我们两家人来说,是一个新世纪的开始,我们作为你们的家长已经为你们祈求了福祉,做了祝愿,现在要你们对自己的前途许个愿!”

“啥叫许愿?怎么许愿?”混血青年不解地问。

阿A蔼然笑道:“就是把你的理想大声说出来!”

“啥理想?”他还是不太懂。

阿A媳妇简单化地说:“就说你将来想干什么就行了!”

混血很快就答道:“我将来要离开地球,去太空,争取做第一批太空人!”

阿A的独生子毫不犹豫地接茬答道:“我这次争取考上人大,不行的话,就考城市管理大学,在中国,我只想当官,当大官!”

他们俩接过红包就跑出院外。身后的两夫妇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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