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来袭，夜深雾重。

秋月离没走成，仍守在姚杏芳身边，面色凝重。她望着床榻上人沉静的面容，一时陷入了沉思。

方才府中幕僚来看过，姚杏芳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劳累，加上情绪激动导致，只需吃上几例药，再多歇几日便是了。

只是……她难道已经知道了那男尸的身份？

“如何了？”一道特地放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秋月离回头，原是何小妹走了进来。

“还没醒，或是这些日子太辛苦，没好好睡过整觉。”她摇头。

女子闻言蹙起了绣眉，眼神投向床榻之上的人，粉唇因用力抿着而失去了血色。

“可是确定了死者何人？”秋月离看着她，“如我们此前猜想的一般吗？”

临江城不大，本就人口不多，这些时日，城中人要不是在求医，便是关了门在家中躲着疫病。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便只有那位了。

何小妹方才在屋外时，便是何典吏手下的人来与她递了消息，此刻也不再隐瞒：“死者被河水泡的浮肿，面目还有被鱼啃食过的痕迹，虽看不清面容，但从衣着装扮可以推断出身份，已叫人去辨认过了。”

“可要如实告诉她？”她带着征询的神色看向秋月离。

思忖片刻后，秋月离摇头：“她现在身子这样，还是先不说吧。”

“李大人还在外头等姐姐，要不姐姐先回去歇着，郭夫人这儿有我看着，不会出差错的。”何小妹提议。

自景江楼的宴席散了后，李挐云便到了府外等她，队伍里其余人也对指挥使亲自驾车这事见怪不怪了。

院子里栽了棵桂花树，随着一声嘹亮的雀鸣，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向夜空。

床榻上的女子被这动静惊得睫毛一颤，眼下的睫影也跟着颤动，薄薄的眼皮下，她的眼球开始急速转动。

——

姚杏芳怵地瞪大了双眼，瞳孔涣散而漆黑，一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浑身肌肉都紧绷着。

“你怎么样了，现在感觉好些没？”秋月离听到动静，转身凑过去问她。

似被这声音唤回了神，姚杏芳木楞楞地转头看她，又好像在看的不是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思绪，松开被指甲掐出痕迹的拳头，大口地喘着粗气。

见她挣扎着坐起身，秋月离倒了杯热茶给她。

热气氤氲，在她面前升腾起一阵湿润的水雾，姚杏芳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啜了半杯热茶，暖意灌入肺腑逐渐让身子暖和了起来。

“可是找到郭梓岳了？”她抬眼，缓缓开口。

屋中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没想到她醒来第一句话便问到关键，何小妹不知该如何回她，此刻正站在门口不远处，进退两难。

“在河里找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她又一次问询，秋月离在床榻边坐下，安抚道：“眼下还没确定，那具尸身在河里泡了好些日子，面目模糊，已分辨不出。”

“还不一定是郭郎中，你先保重自身，别伤了心神，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秋月离以手覆上她的手背，以传递一丝暖意和支撑给她。

姚杏芳不语，嘴角忽而挤出一丝怪异又苦涩的冷笑。

那就必定是他了，在临江城消失了这么些日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按着她此前日夜期盼，她本应觉得畅快的，不知为何，真到了听到这消息的一刻，心中却有隐隐的钝痛。

她知道，这痛不是为了郭梓岳，而是为了她自己，还有她的孩子……

姚杏芳抽出自己的手，垂下头，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孩子终于回来了，是原谅她当时的懦弱和短见了吗？

她感受着双手传递到腹部的暖意，眼眶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锦被上，晕出一团团湿意，藏在眸底的神色却是异常坚韧。

这一回，她必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可否请何夫人安排车马护送我回家中？”她下定了决心，当即就要回到医馆去。

何小妹却有些担心：“可你现在身子还需修养，眼下天色已晚，不若就在这儿歇一晚，等明儿叫人给你把过脉，再回家去？”

姚杏芳摇头：“眼下家中只有木生与婆母在，木生年幼，照料或许不周，还是我回家去侍奉吧。”

“且我这么多年无所出，也想早些将有了身孕的事告诉婆母，叫她老人家安心。”

秋月离看着眼前身量纤纤满腹心事的女子，知晓她还有一层考虑，如若郭郎中身死的消息传回医馆，郭老夫人一大把年纪，只怕要消受不了。

但若是有了孙儿，又有亲人陪伴在侧宽解一二，或许还能支撑下去。

想到这里，秋月离主动提议：“不如你坐我的马车，我送你一程，里头布置还算松软，也能叫你舒坦些。”

她的马车是御赐之物，布置与规格自都是上乘，自然不是普通马车可相比的。

如今知晓姚杏芳怀了孩子，且身子不稳，马车颠簸未必没有风险，秋月离主动接过这担子，何小妹自是没有异议。

将人送到医馆后，又眼看着她与郭老夫人互相搀扶着进屋后，秋月离才转身上了马车。

“今日劳烦指挥使奔波辛苦了。”

她敞着车门，正看得见男子宽厚的肩背和被腰带束紧的蜂腰，李挐云挺直了腰背端坐着，像一座坚韧可靠的山。

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不在意地回道：“你我之间，何须那么客气。”

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全是他心甘情愿的。

二人回驿站太晚，怕秋月离休息不够，于是李挐云将明日启程的时辰又往后推了，定在了午后。

谁知秋月离次日却起了个大早。

推开门时，正瞧见李挐云在院子里打拳，与林向春和琳琅不同，他挥拳并不是那么板正，一招一式的衔接极为流畅，看着便赏心悦目，只是拳风中隐隐透着肃杀之气，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李家的功法，但指挥使上过战场，是以又加了些他自己的心得，有些变通。”林向春在一旁解释道。

还不等回话，李挐云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观望的她，当即便收了拳势，大步走过来。

“怎么不多歇一会儿？”他喘着粗气问她，全然顾不上自己满头的汗水低落。

秋月离从袖袋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轻声道：“郭夫人家中遭此变故，实在不易，她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着买些上好的药材给她安胎，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李挐云拿着帕子擦汗的手顿了顿，点头赞同道：“那我送你去。”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向春——”

“我知道，这就去备马。”不等他说完，林向春就怀抱着佩剑往马厩去了。

临江城内药材铺子的老板一家早已逃之夭夭，不知踪影，而何氏这些日子为城中百姓治疗疫病出力，当即便将此前给百姓们抓药的铺子改成了药铺。

铺子里管事的见她来，知是何小妹的贵客，于是将她请到了里间，取出上好的人参。

“这一株野山参采自辽东，形似人形，参须长而无损，有足足五两。”管事掀开盖子介绍，“只是价钱要贵上不少，一两参需二十两白银。”

秋月离看了眼放在盒子里的野参，见品相确实不错，知道管事并没有多要价，只堪堪盈有薄利，当即便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