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掌柜的便领着人把菜端上来了,店面不大排场却很足,一众人等摆盘置碗放箸寂然无声,行规蹈步,如潮水般涌入又如潮水般退下,临走还点上了薰香。
再看那满桌子的菜,珍馐玉馔,色香味全,令人一看便忍不住食指大动,有些菜式就连时常去高门赴宴的贺知玥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人退下,贺知玥立刻拿起酒水浇灭了薰香,又快步走到门前闩上,回头看见楚柳然已经提筷夹菜,吓得跑过去一把拍在她手背上,喝道:“我说你到底是心大呢,还是真不怕死啊!”
楚柳然笑她紧张,示意她看已经试过毒放置一边的银针,悠然道:“我大概猜到是谁摆下这场子了,放心吃吧,别辜负主家的一番美意。”
老江湖啊!贺知玥见她沉稳老练,笃定道:“你这几年在蓟州肯定没老实呆着,偷偷跑不少好地方了吧。”
看她一脸向往,楚柳然摇头苦笑,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美,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就跟人合伙开了个马场,快吃吧,菜都凉了。”
美酒佳肴确实没有辜负佳人的期待,味香可口,两人酒足饭饱后,掌柜的便来敲门,贺知玥小心谨慎的开了一条门缝,看他笑吟吟的样子,心里还是怵怵的。
“两位小娘子可吃好了,主家听闻贵客莅临,想邀一叙。”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岂是尔等想见就见?”随即啪的一声将门阖上。
吃了闭门羹的掌柜摸了摸鼻子,转头找人诉苦去了。
“你说心里有数,到底是谁啊,藏头露尾的还想把我们诓过去,”贺知玥嘀嘀咕咕,“这里确实位置好,情况不对就跳湖,我水性好,我来断后。”
楚柳然见她连断后都安排好了,知晓她一直忧心,推了杯茶过去,泰然自若道:“别想那么多,没到那个地步。”
不一会儿,门外又有人来,这次敲门后,一道男声琅然传来:“日前一别楚娘子说闲来再叙,可我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娘子得闲。”
贺知玥了然,正主来了,而且是冲着楚柳然的。
楚柳然将门打开,果然是太子殿下刘文璟,一身风清月明,温文尔雅的书生公子打扮,见她要行礼,连忙虚扶了一下,道:“不必见礼,今日是启恒私游,没有那么多规矩。”
楚柳然从善如流,柔柔道:“启恒公子见谅,那日赴宴后便有些不适,回去后将养了许久,难得今日春光明媚,才邀约好友一起踏春赏景。”
“原来如此!”刘文璟释然,想来也是,哪个小娘子知道了未婚夫的真面目不伤心欲绝呢,“还请楚娘子保重身体,切勿忧思。”
楚柳然点头致意,往屋内退了退,道:“此番得遇启恒公子真是缘分,公子腹有诗书实在令柳然印象深刻,恰巧今日与我把臂同游的是贺学士的爱女,亦是满腹经纶,才思敏捷,我们正好可以畅谈切磋一番。”
刘文璟入内与贺知玥见礼,于是,三人坐在湖畔雅间喝茶品茗,闲谈风月,悠哉游哉诗词歌赋了一下午。
等到日薄西山,刘文璟才与二人依依惜别,相约再聚,末了,又意味深长的对着楚柳然道:“楚娘子才貌过人,心思活泛,今后必然青云直上与日月同辉。”
楚柳然只微微福身,浅浅一笑,“启恒公子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等到二人也动身要走,却见掌柜候在门前,笑眯眯道:“公子吩咐,早春夜凉,小娘子骑马易着风寒,已为两位娘子备下了马车回城!”
马车由两匹神骏的黑色骊马并辔牵引,车身高大并镶嵌着鎏金纹饰,甚为富丽堂皇。
贺知玥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掌柜喜笑颜开的样子都心有戚戚,她一下午绞尽脑汁扯了半天的狗屁文章,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兴致去应对,按着太阳穴便当先钻入了车厢。
楚柳然笑盈盈地和掌柜的客套几句后,便拜别启程了。
马车启动后,贺知玥睁开精光透亮的眼,眸光如炬仿佛要洞穿前面的人,阴恻恻道:“我之前问你是不是有别的情郎,你说不是,我又问你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你说没有,那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说完,便霍地站起来,气势汹汹,“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要是不给我交代清楚,看我不把你切了搓成泥,我让你们切磋!”
车厢宽敞轩大,高挑的贺知玥站起来也无碍,她秀眉紧蹙,两手叉腰,一身绿色骑装衬得她气焰迫人。
看着她仿佛抓奸见双的架势,楚柳然啼笑皆非,掖好车帘子后,凑近她低声道:“那是太子殿下。”
“太…太子殿下!”咄咄逼人的态势一退千里。
贺知玥直愣愣地盯着楚柳然,看似呆若木鸡实则脑中已经天翻地覆。
随即一手掩嘴一手指她,颤颤道:“怪不得你要退婚,原来你搭上了太子殿下…”
楚柳然纤手飞快伸去,把她的嘴掩实,叱道:“莫要胡说!”
贺知玥犹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喃喃道:“一个只是才子一个却是太子,确实没有可比性,可是,可是我觉得崔九容貌比太子好看,气质也比太子出众……”
“那是你没见到他喝醉的样子。”楚柳然小声嘀咕。
“喝醉了才好啊,话本子不是写了吗,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不喝醉哪里有机会……”
不知道她还要胡言乱语些什么,楚柳然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你给我清醒一点!”
贺知玥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在楚柳然身上,见她稍微恢复了理智,楚柳然才徐徐道:“事涉朝堂局势,不是什么风月韵事。”并告诫她:“今日见太子之事也不要往外说。”
“我自然不会乱说,只是你也要把来龙去脉告诉我!”贺知玥眼神坚定。
楚柳然见她一副你不说我就要闹了的神情,知道拗不过她,叹了一声,便捡些紧要的跟她说了。
良久,贺知玥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嗓子发干骇然道:“崔尚书这是要自掘坟墓啊!”
楚柳然伸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悄声道:“只是我心中猜测罢了了,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示警,显然在我未回京前,崔克境便动作不小,露了狐狸尾巴,我甚至怀疑那个桑祁也是太子的人。”
“如此说来,太子可真是深谋远虑啊!话说,你一开始如何就猜到今日这局是太子攒的?”
“初时我也惶惑不安,但是那薰香点起来我心里就有谱了,那香是贡品,我曾在御书房闻过。”因那时是第一次独自面对煌煌天威,惊心、弱小、无措,自己的一切都掌控在上位者的手中,那种禁锢以及压迫感一直令她深感不适,连同那日御书房的一切也都记忆犹新。
御用之物啊!完了,自己还拿酒水泼灭了,都来不及闻一闻是什么样的仙味儿呢。
贺知玥不敢深思,她又发现了新问题:“意思是太子费尽心机请的这顿饭,就只是为了探探你的态度,他千方百计搅散你们两家的婚事,是因为害怕兵权旁落。”贺知玥对这点很是存疑,毕竟太子看着楚柳然时那如狼似虎盯着嘴边肉的眼神可历历在目。“还是不对劲,我总觉得他对你目的不纯,虽然你一口咬定你们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瞧着他十有**是那个意思。”
楚柳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太子平易近人,无论对谁都是这样随和亲切的。”
贺知玥冷哼一声,那可不,对我是随和,对你是亲切,一个毫不掩饰,一个毫不在意,只有自己这个旁观者心里门儿清。
不过这不是重点,贺知玥拉近楚柳然,靠着她耳语道:“这么说起来,倒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说的局势有变,应该就是陛下龙体违和,打算去韶山行宫康养,准备下诏让太子监国!”
楚柳然为之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皇帝正值盛年,怎么就要放权了呢?
贺知玥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去年围猎的时候陛下遭行刺,当时说无碍,但想来还是伤了哪里,有过几次罢朝,太子监国也便提上了日程,前朝那些个重臣吵得不可开交,我家老头子是负责拟诏的天天当和事佬,回到家来就长吁短叹的。”
看来这就是让崔克境着急上火,为之跳脚的原因了,涉及朝堂政要,宫中机密,楚柳然自然不能悉知,不过眼下既已有了风向,太子又有意向楚家抛枝,从长计议一番想来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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