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高气爽,最适合登高望远。
水榭楼台映在湖面上影影绰绰,忽而,平静湖泊荡起涟漪,鱼儿绕圈似的跃然于水面。
谢淮玉拿着鱼食慢慢撒着,一旁站立在栏杆上的硕大海东青好奇的盯着主人手中的食物,头歪着慢慢凑近,似乎想尝上一尝。
“…这东西可不是你能吃饱的。”
谢淮玉拿着鱼食的手往旁边移了下,看着下方的锦鲤为了抢食你咬我,我咬你,好不欢快。
索性把鱼食都撒了下去,顿时水里的鱼儿转的更加快了。
细细用帕子擦拭着掌心,倏的开口道:“墨岩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站在旁边的青一立刻从怀中拿出个小方盒子,恭敬的递过去,“主子,黑岩这几日查到使臣队伍中不明多出了这些东西。”
谢淮玉那双浅色眼瞳乜着瞧了一下,接了过来打开,里面躺着几粒金色圆球,像是药丸。
拿起一粒还没凑到鼻尖,便已闻到了那股清淡的香气。
“这些东西都拿来了?”
“没有,墨岩怕引起暗中之人怀疑。”
谢淮玉慢悠悠盖上了方盖子,随手放在面前不远处的青石圆桌上,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含笑意,“给九花拿过去,让她仿制些相同的药,功效——单纯补品就行,做好给墨岩送去。”
“是。”
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刚想迈步从亭子出去,那只硕大的海东青发出呼噜的声音,羽翼摩挲出响声,这是不舍得人离开。
身穿锦色玄袍的青年,这才想起还落下一物,转身略皱着眉眼,似无奈道:“墨,一会我还有事,若你听话,过几日会带你去郊外,可好?”
话语极为耐心,可拒绝也毫不留情。
海东青仍旧歪着头,盯着面前的主人,不再动作,似想努力听明白人话。
谢淮玉默认那只傻鹰听懂了,还点头夸了它一声。
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要说这天下最威严禁备的地方便是天子脚下,皇宫守卫重重把守。
文渊阁
礼部尚书罗崟澔正襟危坐,微微低头盯着天子不远处,恪守行礼,不敢逾矩。
除了…身旁的那小子。
“罗尚书今日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一道莫名意味的青年声音不疾不徐传来。
谢淮玉是故意的。
很快,上座的天子也发了话,温厚的嗓音耐心询问着:“罗尚书,可有什么觉得哪里不妥?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大祀皇帝以为罗崟澔真的在认真想事。
“回禀圣上,臣无事,只是此次纳剌国使臣进柬,臣恐觉得对方怕是还另有企图。”
礼部尚书立马回了天子的问话。
这小子,成心的。
上方的大祀皇帝不知为何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不错,两国确实相安无事多年,忽然进柬,怕来图不小。”
又面带和煦的看看下方坐着的两人,与有荣焉,“所以,此事交由你们俩个去办,朕再放心不过,如此,也能让太后心安。”
罗尚书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谢淮玉面色如常,微微作辑道:“臣谢圣上与太后抬爱,定不辱使命。”
身旁之人也赶忙随之作礼。
这是他一直对圣上不满的地方,后宫不得干政,为何面前的天子不懂这个道理。
他深深觉得为这朝堂操碎了心。
可无人能理解。
“罗大人还在想使臣的事情?”
夕阳西下,二人一盏茶之前已经出了文渊阁,此刻面对有些刺眼的晚霞在宫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
谢淮玉稍微眯着眼对身旁的人说话,同行的人已经到了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和胡子变得有些灰白,正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忽而听闻此话,罗尚书发觉今日确实走神多次,不合礼数。
但也没有理会身旁问话的人,与他打交道,怕自己一不小心气上头来失了君子之礼。
谢淮玉也不尴尬,对回不回话并不在意,笑了笑,“自古邻国使臣进柬,不是送东西便是要东西,先礼后兵做足了样子。”
罗尚书这才转头往他那看了一下,“不知谢首辅想说什么?”
这小子,嘴里肯定没憋什么好…呸,他果然忘记了君子之道。
罪过!
“纳剌国虽不如我大祀朝地广物博,但他们国家盛产丝绸琉璃,马匹,还有羊牛,这若是打仗最紧要的便是兵马富足。”
谢淮玉抿嘴状似思考了下,这才讶异道:“我记得尚书大人好像家中还有位闺阁女儿?”
罗尚书忍不了了,稍提高音量,警惕着:“你到底何意?!”
谢淮玉微微弯着丹凤眼,浅色眼瞳泛着碎光,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心底发凉,“此话你不应问我,应问的人是,圣上。哦,忘了,还有太后。”
怕人忘记了,还好心提醒了一下。
纳剌国能有什么想法,无非就是迎婚嫁娶。
可是,本朝只有个尚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公主,那怎么办呢。
…唯有从重臣之女选了。
过几日有的热闹瞧了。
今日好人好事也做的够多了,他可还真善解人意。
与谢淮玉心境截然相反。
刚才的话好似惊雷炸在了罗尚书耳边,久久回不过神,连走到了宫门处都不知。
是了,他怎么忘了,他怎么忘了!
他这几日只想着使臣安排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
那,他们的婼婼可怎么办。
谢淮玉自从说完也不管身旁的人如何想,反正想说的已经说了,再如何也不管他的事。
出了宫门,正想吩咐早已待在宫外等候多时的青一把马车赶近些,这一路走来略微出了些汗,他想赶紧回去沐浴。
忽而余光瞥到一抹青绿色身影,那人径直走向了罗尚书。
沈祤刚从翰林院衙署下值便来了宫门外,他是知道罗尚书今日午后又进了宫。
罗尚书,算是他的半个恩师。
因为这几日心里总感觉惴惴不安,就在今日再次因修撰事宜而去找罗尚书请教探讨时,又一次被告知人进了宫中。
蓦地,他脑中忽然乍响了一下,愣在原地。
这几日的惴惴不安似乎找到了病因。
他是知道不日之后使臣会来朝,也隐隐想过此次他们的目的如何,可他从来没往那处想过。
若是…
不,不行,他要仔细问个清楚。
罗尚书猛的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俊秀青年,似才回过了神,沈祤…
他把面前之人当做学生来训导,青年才子,沈祤当之无愧。
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还没来得及与婼婼介绍,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啊。
“尚书公。”沈祤恭敬的作揖。
他看清了罗尚书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假的。
谢淮玉无声的看着不远处的青年,脸色似乎比罗尚书还精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刚抬脚想蹬上马车,从宫门处急急走来一个太监模样的下人,对着谢淮玉匆忙说道:“谢首辅!谢首辅,太子有请。”
谢淮玉神色忽的阴沉下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沉默的把脚收了回来。
有时候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
东宫
华沉殿
夜幕马上降临,此刻殿中早已点起了烛火,熠熠生辉。
太子坐在檀木桌前自顾自的斟茶,案几一侧的熏香飘出袅袅烟气,模糊了精致利落的眉眼。
对面矜贵俊美的青年同样沉得住气,自顾自喝茶,反正宫门落了钥,罚的也只会是他身前这个太子。
“淮玉,让你怎么晚来可有气?”
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怎会。”
回答的青年转了转手中已空着的茶杯,“太子就是半夜喊臣进东宫,哪怕宫中侍卫拦着,臣也定要闯。”
祀琰似是没有听出话语中的阴阳怪气,给对面之人亲自倒了杯茶,笑笑,“那便好。今日也是听说你进宫面圣,又想起来孤与你已好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对面青年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丹凤眼毫不顾忌的直视太子道:“臣也是,但大晚上两个男子叙旧,不妥吧。若太子想说这些,改日约个艳阳天,再去郊外踏秋如何?”
很明显,谢淮玉没有耐心再与之东拉西扯,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不适,一身早已冷却的汗让他心里直犯隔应。
祀琰顿了一下,他俩,还是算了。
毕竟他也只是客气客气。
“恐怕孤要拂了淮玉的好意了。”太子摇了摇头,叹息着:“前几天太后说孤有些心浮气躁,便让东宫属官前来再教导我一二。”
“哦,太子还需要再教导吗?”
“自然,说起来,当初淮玉也曾教授过孤呢。”
太子语气中带着敬意,可面色却又瞧不出来什么。
那时候,他处处受制于人,其实,他是应感谢这位首辅的。
毕竟,他确实教了一些道理。
谢淮玉已经斜倚在身旁扶手上了,听闻此言,只撑起困乏的眼皮,不在遮掩,“祀琰,我没工夫跟你在这掰扯了,你若还念过往之谊,便有事说事。”
太子愕然失笑:“过几日就是赵贵妃的生辰了,这宫宴父皇也必定会为之大肆操办,正好与使臣进京赶到了一块儿。”
“到时候太后不知想做些什么,总归我这个太子在她眼里一无是处。”
赵贵妃贤淑良德,膝下又育有一子,父皇也宠爱有加,更不必说太后。
她始终看不上自己与母后。
可这傀儡他做的够久了。
谢淮玉并不在乎太子话中之外的意思,想坐上皇位,哪怎么容易。
“不论太子想做些什么,臣可不想事还未成,东宫就换了个人。”
不然,他可亏本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暗沉。
各家各户也在用着晚饭。
奇怪。
八仙桌上,一家三口围坐着吃饭。
罗溪已经维持吃米饭的姿势很久了。
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母亲今日眼睛不舒服吗,为何眼眶隐隐红了一圈?
父亲也不对劲,平日脸色也从来没有怎么难看。
罗溪觉得,二人脸上就差把“快问问我怎么回事”写在了脸上。
停下了用饭,拿过帕子轻轻擦拭完嘴角,便细声问道:“父亲,母亲。”
对面夫妇二人立马看向了女儿。
看来,是真的有事。
而且,似是关于她的。
“是今日发生了何事吗?女儿觉得父亲母亲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罗尚书脸色更僵硬了,李氏甚至小声哭了出来。
罗溪心里咯噔一下,眼皮重重一跳。
……
吴娘瞅着自今日来珠玉阁的主仆,一个面色沉沉,另一个已经拿着帕子抹脸,就连平日做事稳重的翠竹也红着眼眶。
她心里一直都知道洛若身份不一般,当初忽然拿着怎么多银钱与稀奇的图样找到她时,只觉得是位家道中落的弱女子。
可这不到半年的相处,又发觉似乎想错了。
可那又如何。
若儿是顶顶聪明的女子,可,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怎么为难?
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从哪说起。
罗溪自前日晚上得知自己有可能会被嫁去别国,一直没回神。
她?
笑话。
两国有意交好,她双手支持,可嫁她过去算怎么回事。
指望嫁一个女子就能让两国安然无事吗?
她把自己关在了屋中一天,什么都想了,也什么都没想。可待在屋子里,什么也没法做,她不想被动。
如今铺子刚有起色,眼看生活有了奔头,她绝不会因那位天子轻飘飘的三言两语而断送了自己的希望。
不好意思,她就是怎么自私。
罗溪想明白了,父亲作为朝中重臣,最忠心圣上,若圣上发话,不一定会违抗皇意。
但,她不怪任何人。
前路本就是自己闯出来的不是吗。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在使臣与大祀朝交易之前,想出个法子。
一个,能保住自己的法子。
-
秋风瑟瑟,天也说变就变,阴沉沉的,出了屋子才惊觉已下起了毛毛细雨。
九花撑着伞下了马车,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她早就想来这珠玉阁瞧瞧了,在府中一直鼓捣那些药草,可闷坏她了
“姑娘,您想挑什么样的首饰?”小金子看到来人,立马迎上去。
他悄悄看着身前之人穿着,应当是上二楼的
九花瞅瞅面前的伙计,怎么是个男子卖首饰。
“嗯…听说你们这儿的首饰样式和别家不一样,我想看看,你们这上好的款式都在哪?”
“哎呦,姑娘算是来对了地方,咱珠玉阁虽然开业没多久,但这款式、品质都是上乘,您跟着小的来。”
小金子连忙微佝着背往前带路上二楼。
“这二楼的珠玉首饰啊,是专门为您这样的贵客打造的,有些样式那都独一无二。”
小金子殷勤的在旁解释着。
九花刚上二楼便看到了琳琅满目各种明晃晃的金银首饰。
翡翠的玉,彩色的珍珠。
看的眼睛都亮了。
正想仔细看看,忽然瞥见斜对面屋中出来一人。
罗溪出了房间,正想去隔壁的屋子把剩下一点的图样画完。
她只有在画图样的时候才能不想那乱糟事。
“哎,珠玉阁的掌事。”
一声雀跃又带着些熟稔的声音喊住了她。
罗溪转头就看到穿着绿色衣裙的小女孩。
她想起来了,铺子刚开业那天,在门口站着的那位。
之前没看仔细,现在一看,原来人家已经及笄了,就是长的有点小而已。
“姑娘,我叫洛若,您唤我洛娘子便成。”罗溪作了个礼,微微笑道。
九花看首饰看的眼花缭乱,正泛着愁呢,这下正好可以直接问人。
“洛娘子,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顶顶好的首饰,听说有专门定做的那种?”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嗯…我想要的很多,不知道最想要什么。”
九花腼腆似的笑了下,她太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物件儿了。
罗溪抿唇思考了下。
既如此…
罗溪挥了挥手,喊来小金子道:“前几日那套首饰师傅们打造的怎么样了?”
小金子吓了一跳,那套首饰不是想用来当镇店之宝的吗,不过还是回答:“大约明日午后就能做好了。”
罗溪点点头,侧了侧身子:“姑娘,这里不方便谈话,正好旁边就是我放图纸的地方,既然东西还没做出来,您先来看看图样可否。”
“啊?这里面都是你们店的秘密吧?”
罗溪只笑笑不说话。
进了房间,才知道为什么人家掌事的不怕了,因为就和普通房间布置没两样,只是旁边案桌上多了许多支不同颜色的笔而已。
罗溪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便出来了,把图纸放在案桌上缓缓展开,里面的首饰图样措不及防跃入九花的眼里。
天呐。
九花呆了,她看着那些图样,竟有些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首饰,就算是买了也总觉得不好意思戴出去。
还在犹豫着,就听身旁之人轻声说道:“这套首饰每个都有它们的寓意,本来是想作为镇店之宝的,可又觉得,它们或许也想找到自己的主人。”
含笑的杏眼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不要觉得过于贵重,我一直觉得这些首饰若是在你不经意一瞥中让心情变好,带来好的感受,那就是适合的,若是困扰,没有也无妨。”
“总归只是个衬人的首饰而已。”
这些话不知为什么让九花感到心暖暖的。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儿时,从小她就跟在那老头身边学医,不知识了多少药草,写错字,配错药方子时还要被打。
但——她还是很想念那个第一次自己成功配好药时的兴奋和激动,也有点想那老头了。
又默默看了看纸上的图,她决定了,这些她都要。
所以,她得回去借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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