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朱慈音睡不醒的一张木然的脸抹上不自然的红晕。

“早、早啊。”

她噌地回过身,让婢女几人继续为她妆点。

而后脖颈不知为何麻溜溜的,有点痒。

或许是晨起还不清醒,这场面让她忍不住想起与李莅洞房后醒来的那个清晨。

她坐在妆台前时,处理完政事的李莅又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两人视线相对只一瞬,她就从头脸整个红到了脚跟上。

那天头上的妇人髻也是压得她脑皮发麻。

今时今刻又让她再重温了那个悸动不已的晨起。

就算昨晚分明是一个人睡下的,与薛诲也还不熟。

可他就坐在那里,带点慵懒之色,以夫君自居。难免令人想岔。

朱慈音庆幸此刻丫鬟们正在为她扑粉。

能掩下脸上的异色。

绿萼将一个托盘呈上,里头放置着各色发饰。

“小姐,今日想配什么颜色?”

慈音抿唇挑选了一会,突然回过头道:“依大人看,用什么色为好呢?”

其实她是怕薛诲在房中等太久会嫌无趣。

他怕是不知道妇人拜见公婆头一遭,还需一点时间才能妆扮得宜。

薛诲却误解了。

他抬起眉,眉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凛,面上却还存了两分温和笑意。

“夫人戴什么母亲都会喜欢。”

这话是暗示,婆母喜欢,他却无所谓?

朱慈音眸间微动,忽然起了两分斗意,压低声音使之变得柔媚了三分。

“那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满室寂静,薛府的丫鬟们慢下动作,唯绿萼用“小姐上道”的揶揄神色瞅着夫妇二人。

薛诲微微侧头,目光带了些微凌厉。

然而慈音仍目含微光,丝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半晌,薛诲伸出手,慢慢地推动木轮来到新妇身前。

绿萼忙半跪下来,让托盘能在薛诲胸口位置。

他伸出手,拿出一只简单的金簪。

“夫人性子贞静,不需太多锐利装饰。”

他的左手慢慢扣上朱慈音左侧肩颈,那双手关节分明,似晨间微露那般清冷,又因这道清冷沾着贵气,虽然隔着绸白里衣的领子,但朱慈音能感受到他指腹带有玉石般的硬度,应是微茧。

他的右手带着那枚金簪,慢慢地插入她鬓间,随着这个动作,他左手轻轻用力,使她恍觉自己快要被扣住颈下脉搏。

朱慈音浑身僵硬起来。

幸好薛诲很快就松开了她。

“这样就很好看。”他右手又为她正了正金簪的位置,才收回去。

朱慈音唇齿贴紧靠近下颚的软肉,在镜中仍紧紧盯牢了他的那双手。

这双手曾紧握刀剑、于死人堆里剔骨淌血。

他的血管都像是冷的。

或许只会为了那几道软肋濆沸。

这样的人,怎么看得上朱五?

朱慈音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

“多谢大人。绿萼——”

“是、小姐!”绿萼喜气洋洋站正了身子。

“你随意为我挑些珠翠,得体便是,别误了敬茶的时辰。”

她不再向身后看。

两人顶着熹微金光来到犹贴着大大“囍”字的正堂,薛国公夫妇已坐定在堂上。

丫鬟们为朱慈音端来描金青花茶盏,她一一叩首拜过了,国公夫妇也带笑意简单喝过,说了两句吉祥话,就算完礼了。

朱慈音改口叫过“父亲、母亲”,薛夫人只赏了一个厚厚的烫金红包。

“你年岁轻,初来乍到,令元院里的事还是叫桂管事料理,你看如何?”

朱慈音笑,“那倒叫儿媳取巧偷懒了。”

“你还需多体贴令元,也是辛苦的。”薛夫人心疼地看了儿子的轮椅一眼。

朱慈音只是不喜欢别人踩在自己脑袋上,若是一个年迈的管事,库房钥匙不交也就不交罢。

她还乐得轻松。

薛夫人又叮咛道:“陈太医说,令元这腿虽不得用了,还需勤加揉按以免肉萎。如今你是他至亲近的妻子,许多事要你做来比下人合宜得多。”

朱慈音斟酌道:“儿媳比不得那些医者……”

“学就是了。”薛夫人叹口气,“也不需你做旁的,令元后院也是清净,你一心一意学些简单医理与修复之术便可。”

“是。”朱慈音福了福身。

没想到薛夫人娶她……不,是雇她进门真只是为了照顾薛诲。

其实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已是用心良苦。

只是她最厌烦做苦力活侍奉夫君了。

非常厌烦!

东宫落锁整整五年,到了第三年,所有人几乎已经认为燕衡太子复起无望了。

宫婢跳井几个,侍从也快跑了个干净。

那年冬天下起了罕见的大雪。

李莅因身上余毒未清一夕间病倒,整座宫室更是只闻啼哭之声。

所有人都以为到头了。

前路再无望,唯有早死晚死的区别。

可她不甘心。

父亲还在宫外想办法为太子奔走,就算太子倒了,她也不能倒。

鹅毛大雪天里,她亲去担水、劈柴,为李莅煮水煎药。

自此落下了病根。

李莅登基前,有几名大臣联名上书,道久闻太子妃身体虚乏、无法生养,望殿下对封后人选再作斟酌。

她在李莅书房翻到折子,没忍住讥讽道:“焉知你那年有没有被伤了身子,真正不能生养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两人不欢而散。

最后李莅立她不过是因为,还要图她为社稷做最后一件事。

她早就厌烦了为另一个人白白做嫁衣的感觉。

旁人会颂她贤德,可只两句,将来骂她不堪其他大用的唾沫星子可是会生生淹死掉一个妇人。

“儿媳也不能就那么白白松怠了,母亲到时还得多教我点多余的正事。”朱慈音恭敬道。

薛夫人看她两眼,最终点点头道:“好。”

薛老夫人垂眸捋了捋衣绦,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陛下与太后如此关切你俩的婚事,一会你随令元入宫去谢恩罢。”

朱慈音整个头皮都崩紧了。

又要入宫?

口中只能应着:“是。”

早朝过后烈日高照。

皇帝简单用过早膳,回议事殿继续看起奏疏。

石公公为他换过了几捧热茶,他连一口也没拿起喝。

石公公轻叹口气,陛下这些年来只精政事,旁的什么闲心都失却了。

也就是薛大人的事还放点在心上。

可也得太后催着赶着。

自先皇后去的那年,大人跪请扶灵,与陛下起了好大一番争执。

两人自幼的情谊也逐渐变了味道。

薛大人或许是怨陛下罢。可陛下也有苦衷。

石公公随侍时惯来也这样爱胡思乱想的,这下也是等小太监嘴巴都贴到他耳边了,他才一个激灵,囫囵推搡了小太监一下。

挤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脚出了殿门。

小太监言语里还带点委屈,“干爹,是薛大人携新夫人前来圣驾前谢恩。”

“哎哟。”石公公一个击掌,“那可敢情好,不早说,就知道吓你老子。”

小太监嘟哝:“这不正说着么。”

石公公睨他一眼,这时却没心情教训这后生,赶紧扭腰进殿报了上去。

皇帝眼也不抬,“宣进来。”

殿外走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是朱慈音,矮的那个自然是坐着轮椅的薛诲。

朱慈音迁就薛诲的速度与他并肩作一排,慢慢地走着。

到了殿前,几名小太监立刻识趣地上前,为薛诲把轮椅抬了进去。

朱慈音许久没来议事殿,好奇地多看几眼,只见殿内金瓦辉映,珠光灿灿,再看殿正中立着个龙蟠香炉,炉中青烟袅袅,殿中唯几名太监,皆垂首静立,一点响动也不敢发出来。

她心中念着,好是安静。又好是冷清。

转眼间抬完轮椅的小太监们又匆匆都退了下去。

万字桌前,皇帝放下奏疏,看着两人并肩前来,那名着暖杏色织锦襦裙、罩胭脂暗纹纱衫的妇人双手交叠于身前,盈盈下拜,同俯首的薛诲齐声道:

“臣(臣妇)拜见皇上,谢恩圣眷。”

皇帝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掠而过。

“从母后那里过来的?”

朱慈音顿了一下,薛诲已答道:“自然是先来谢主隆恩。”

皇帝:“你我二人倒是不必言谢。”视线对住朱慈音,“朱氏,你方才一路过来,与令元并肩而行是何缘故?”

朱慈音低声道:“回禀陛下,臣妇原本走路就快,薛大人又不太方便,臣妇总不好……走在他的前面罢。”

这意思是自己还努力慢了。

殿中众人:……

皇帝无言片刻,才道:“令元不良于行,推着那轮椅也不便利,做人妻子该在他身后协助,才对得上朕圣旨里写的训彰礼则。”

朱慈音在心内偷偷冷哼数声。

又拿她当侍婢是吧?

上一世无论是姑母还是父亲,都没教过她如何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她在帝王家没学会的,到了薛诲身边更学不会。

她低头再拜一下,动作端庄得体之极。

“臣妇明白了。”

明白,但永远不会照做。

“无妨。”薛诲开口解围,“是臣不喜旁人靠太近,平日里有成章为我推行,陛下宽心。”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朱慈音腹诽:这两人还真是浓情蜜意,我这“旁人”跪在这冷冷清清的石砖上,只觉得邪气都要入体了。

李莅是喜奢之人,这殿内为何装得这般朴素?

墙上只挂了几幅他喜欢的字画而已。

她又忍不住偷偷抬眸眯眼去瞧。

等等,那些甚至都不是过往那些名家的字画。

那是——咦,怎么如此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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