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沥沥不住落,雨声急促,北镇抚司西北跨院空旷的院落中,却有雨声也掩盖不住的挥鞭声,那鞭子当是用力至极,挥鞭声有划破雨幕之势。
有四人跪在泥水之中受鞭刑,掺着雨水的藤条鞭落在后背上,血水从破口的衣衫中沁出,受刑之人死死咬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终于,在受第十鞭笞之时,有人没忍住呼痛一声,声音及其短促轻微。
台阶上,廊庑中,有一人背对而立,此人着黑衣银甲,银甲之上系有红披,却也挡不住此人阔挺修长的身姿,他的声音淡漠而又冷情的从雨声中传到了受刑之人的耳里,“加笞五鞭。”
这四个字如雷轰耳,震得那呼痛之人难以承受,竟是晕了过去,砰的一声倒在了青石砖上。
其余三人硬是咬着牙再挺着背挨了五鞭。
被打的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有人低头朝着廊庑之上站立的男人低语道:“千户,笞刑已毕。”
“柳三受不住刑,晕了过去。其余三人皆已受满二十鞭。”
男人冷淡回复,“收了柳三的配刀,罚三月俸禄。”
“其余三人,闭门思过十日。”
“是,千户。”
伴随着命令声,跪在雨地中的四人,倒在地上的柳三叫人给抬下去,其余三人忍着满背鞭伤行礼谢恩告退。
这场雨中的刑罚并未在此院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有那心腹之人小声询问,“大人,今日罚了柳三四人,明日柳千户归京,怕是要与大人您发难。”
男人手中轻拾起桌案上一支袖中短箭,箭头锋利尖锐,上淬有一丝蓝光,是有毒之状,他身形丝毫未动,声音仍旧平淡,不为所动,“柳千户若要为柳三寻仇于我,我又有何惧,怎么,依你之见,我今日刑罚不当?”
“属下不敢,只是……”
又有人打院外脚步急促而来,“大人,公府送来急信。”
方才还气定神闲,不为外物所动的男人,放下那支袖中箭转过身去,终于露出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让人乍一看便叹俊朗的脸,但他的眉眼却比今日的天阴更显阴沉,让人心生胆寒,叫人不敢轻易直视第二眼,再不去注意他样貌如何。
“何事?”男人开口问道。
那传话之人一五一十将话带到:“来人说,少夫人突发急症,眼见是这两日都熬不过去了,大人定要回去见少夫人最后一面。”
他冷若冰霜的神色半点不起波澜,那说出口的话也像是裹着冬日里头树梢上悬挂的冰锥子似的,“我又不是药到病除的大夫,回去又能如何?”冷言冷语叫人听着便觉着他那颗心怕也是冰雕石刻的。
传话之人神色古怪,狠了狠心,方才开口,“大人,传话之人还说,老夫人料到您会这般回答,说这回不是骗您回府,您若是今日不回去,她便随着少夫人一并,一并归西,以后就由得大人,反□□中从此也再无旁人。”
传话之人只觉得自己额头上都满是汗珠,“大人,属下要如何回话?”
他们大人长年累月的在衙门里待着,一年到头来,回去探望家中老祖母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这次也是,大人已经有一月未曾归家。若是从前,只一月未归家也不稀奇,可这一回不大相同,他家大人可是从新婚之夜匆忙离家,时至今日还未归家。
哪家刚迎新妇过门,新郎却从大婚之日起数日不归家,也从不过问,长辈还不气恼的?
男人半阖了眼眸,半晌才开口,“申时,我便归家探望少夫人。”
那候在北镇抚司门前石狮子处的小厮,想往里头张望,又畏惧北镇抚司的名声,只觉得眼前的石狮子都比别的府邸的石狮子威严许多,叫他不想多看两眼。
小厮连忙道谢,赶着马车回府复命,老夫人哪里有半点儿伤怀之感,神清气爽的吩咐身旁人,“快去告诉阿彩,叫她好生梳妆打扮。”
“是,老夫人。”身旁人连忙去少夫人的住处传达老夫人的意思。
又有位陪坐的中年妇人,神色迟疑,“母亲,若是阿昭知晓是您将他骗回来的,生气了一走了之,岂不是还惹了他恼?”
老夫人镇定自若,原是她不止使了一计,还有第二计,“我当然知道骗不过他,他答应回来也只是因为孝顺我,不想我伤心。”
“两个时辰前,我同时往宫中去了信,请求陛下准许昭儿留家休沐五日,不必去当差。陛下仁慈,念着我这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也当会开恩放旨意。”
中年妇人笑道:“母亲是陛下的乳母,陛下一向待您尊敬,定是能答应的。”
文帝乳母沈氏,奶大了当今陛下,十六年前独子沈天青也为护陛下而亡,留下老母幼子过日子。
有这样一份情谊在,沈老夫人称得上是这汴京皇城里数一数二尊贵的老太太也不为过。莫说是想让久不归家的孙儿休沐几日,便是上书请陛下赏赐加官进爵也使得。
沈老夫人用了这一招连环计,胸有成竹,“我这孙儿媳妇多可人疼爱的,当年我一见她就喜欢,可怜见儿的,从成婚当夜便独守空房到至今,一个多月还未见过新郎。”
“所以昭儿今个儿回来,不在夕照院待满五日,我定是不会轻饶他的。”
说话间,那传话的婆子已然去到夕照院,收了雨伞脱下木屐,打了帘帐往屋中去,才踏过门槛。
有一道清丽温柔,令人心旷神怡的女声传来,“苏嬷嬷,正下雨呢,您怎会此时过来?”
苏嬷嬷抬眼看去,便见一道娉婷身姿,着石榴花缠枝花样绛罗窄袖褙子,挽着同心髻上以碧玉簪,耳坠珍珠为饰,她有一张清秀脱俗的面容,眉间点缀桃花钿,被这身艳丽妆扮衬托,却也不见俗气。她一笑,就叫人心生亲切好感,便是沈家刚过门一月的新妇上官氏。
她仪态极好,举手抬足间可见涵养,她略侧身,倒上一句,“快请进罢。”
又吩咐侍女搬凳子来。
苏嬷嬷笑道:“少夫人,我就不坐了,来此是为了同少夫人道喜。”
“少爷约摸着一时三刻就要回来看您,您快些梳妆打扮,好与少爷相见呢。”
“好。”上官氏含羞轻抿了唇,点头答应。
新妇面薄,轻而易举就红了脸,苏嬷嬷偷笑,“那我就不打扰少夫人了。”
新妇坐在梳妆镜前,害羞而又期待的妆扮着自己,待有半个时辰后,门外有人传话,“少爷快要入夕照院了。”
新妇一瞬间红了脸,秀手捏紧了绣帕,提了裙摆往外迎去。
天色已晚,青石板上留有水痕,泛着细碎的月色,她刚走到院子中间,抬眼便见一抹玄色澜袍从院门外缓缓走来。
她站定了脚步,准备等对方走到跟前时便与之见礼,他们已经成婚一月有余,但从一年半以前他们定下婚约,她见过两次对方,算上今日也才第三次。
她还未认真看清对方的模样,转眼间,对方已经朝她走过来,她正准备见礼。
那抹玄色澜袍却从她跟前一闪而过,并未停留,澜袍广袖风中飞扬,于她腰间拂过,她下意识轻轻拽住了那风中的衣袖,轻唤一声,“夫君。”
下一瞬,她只感受到了一股凶猛的力道让她失去了平衡,猝不及防往后倒去,还有那近在眼前的一抹银光。
她重重的摔落在地,头上流苏的珍珠落满地,额头一疼,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
沈昭腰刀重新入鞘,垂眼,看着摔倒在地,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子,他不是没有听见女子摔倒前唤他的那一声夫君。
他蹲下身去,伸出二指贴近女子颈间,尚有脉搏跳动,人并无大碍。
静默凝滞的四周被一声惊呼“少夫人”的声音惊醒了似的,活泛了过来,那两旁惊呆了的侍女婆子们纷纷上前来看望。
沈老夫人身边侍女脚步匆匆进了上房,“老夫人,少爷已经回了夕照院。”
沈老夫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侍女又快又急说着,“可不知怎得,少爷对少夫人拔了刀,伤的少夫人满头血,已经不省人事,晕死了过去,只怕是,只怕是真的不好了。”
沈老夫人手中的念珠落地,惊得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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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醒来那一刻,有一红衣女子坐在他身旁,告诉他, “你叫无言,是我的贴身侍卫……”
女子唇边笑意忽而加深,涂着蔻丹的手指在他唇上轻点,俯下身,香气袭人,贴近他的唇,“亦是我的枕边人。”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没关系,失去的记忆,我会慢慢帮你找回来。”
“我名知意,你就给自己选了无言为名,无言知我意,你瞧,我们连名字都很相配呢。”
无言不信他真的叫无言,但他睁眼的那一刻起,他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包括他的姓名。他不动声色看着女子取下朱钗,青丝如瀑滑落……
自幼相识,雁回最讨厌的便是谢云归天子骄子,目下无尘,清高自傲的姿态。
只可惜这人就算失去记忆,言行举止间还是从前那个他,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和从前一般,充满了鄙夷,当真看着便碍眼得紧。
她发了善心救他一回,还如此好心没好报?既如此,他也该白衣染尘,坠入泥沼。
既然如此厌她,那不如叫他做了她的面首,让他以色侍人,等他记忆复苏,知道一切,那时的表情,该多有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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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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