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烽回到宴府时,天色已晚,晏府里灯火通明,已是过了晚膳的时辰了,也没有人等着他回府,宴烽吩咐厨房随意做些饭菜,他还有公文没有处理完。
不多时,他身边的小厮将饭菜端上来,宴烽拿起筷子,还没吃一口热饭,宴夫人江氏就着人来找他了。
江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世人重孝,明面上是怠慢不得的,宴烽放下筷子,就去见了江氏。
江氏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美妇人,宴烽对她行礼,她淡淡地应了,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过继子,她懒得应付,直奔主题道:“后日我要去普昌寺进香,你父亲官府事忙,没有闲暇陪我同去,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毫不客气的命令,宴烽心里不愉,面上丝毫不显,江氏刻意为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不是宴涯,他名义上的父亲,江氏这个蠢女人有多少条命都不够他算计的。
“皇上让我办一件事,抽不出空来,我去请堂哥陪同母亲去上香如何?”他轻松答应,江氏反而不会开心,既然不能动她,就顺了她的意,省下多余的事。
不出宴烽所料,江氏正等着借着他的推托发难,“又不是让你天天去,能耽误你多少功夫,你父亲这么提拔你,怎么这点子孝心都没有?那些世家夫人们真是瞎了眼了,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依我看,就是虚有其名罢了。”
沣京城里一提到京兆尹宴涯之子,所有人想到的都是他宴烽,还有谁知道她的儿子?
江氏儿子现今十岁了,她每每跟京中的世家夫人们聚会,被明里暗里问及的全是宴烽,没一个关心她儿子的,她的儿子才是亲生的,宴烽不过是个穷亲戚家的庶长子,他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她儿子的。
宴烽“为难”地应下了,江氏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又说了些训斥的话,宴烽也得受着,再年少出名又怎样,有孝道在,宴烽在她跟前永远都得低一头。
从江氏的院子里回来,饭菜已经全凉了,宴烽唤人热一热,草草地用了晚膳,就开始处理积压的公文了。
到了江氏上香的日子,宴烽诸事准备妥当,跟着一起到了普昌寺。
普昌寺是沣京城最大的寺庙,香烟缭绕,幽静安宁,很受达官贵人们的青睐。
宴烽刚到普昌寺就得了消息,黎文漪也来了,正在普贤殿听和尚讲佛经。
黎文漪爱听佛理这事他知道,据他所知,黎文漪以前是住在叫依翠庵的寺庙里的,最近两年才接回黎家的,按照黎家人的说辞,是她从小身体不好,需要在依翠庵养着,养了好些年才逐渐好了起来。
一个男子去接近一个女子,要做的不动声色,合情合理,意图过于明显容易招致怀疑,会事倍功半的,宴烽微眯着眼,想起山门口严家的马车,心里有了一计,他提步往严家人所在的天王殿走去。
琉璃瓦朱红墙,走过清幽的长廊,便是有十来座宝相庄严佛像的天王殿,佛音缭绕,是个世外清修之地,宴烽放缓了脚步,没走多久,他要等的人就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严家二小姐严玉笙,对他有爱慕之意,她的兄长严思德强抢民女不成,恼羞成怒害了人家女子的性命,被黎彦谦弹劾,刺配边疆,她是绝妙的人选。
“宴少卿,好巧啊,你也来上香?”
严玉笙微微喘着气,额角有晶莹的小汗珠,她一听说宴烽来了,就不管不顾地急忙忙跑出来了,能偶遇上宴少卿是她一直期盼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宴烽的脸,在触及宴烽的目光时,害羞地低下了头,耳尖染上了绯红。
而宴烽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他跟严玉笙的距离,回道:“严二小姐有礼,本官陪母亲前来上香,过会要到普贤殿听大师讲佛法。”
“你喜欢佛法?”严玉笙打探着宴烽的喜好,他是天子近臣,她曾在皇宫里见过宴烽,器宇轩昂地年轻官员面带微笑地将一群老大臣驳得说不出话来,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从此便留在了她的心里。
“佛法真如,修身养性。”有用之时,自是喜欢的。
严玉笙还想说些什么,宴烽没给她机会,“母亲要等得急了,恕本官不能作陪,先行告辞了。”
宴烽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凤眼含笑,他就喜欢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利用的蠢人,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能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
*
出了普贤殿,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枝繁叶茂,其状似伞,菩提树旁有一处假山,怪石嶙峋的,黎文漪听完佛理后,就来这静心。
然而今日普昌有点热闹,来的人多,她要静心其他人未必肯如她的愿,就想眼下,严玉笙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她跟前。
因严思德一事,每次严玉笙都会刻意针对她,黎文漪看到她就头疼。
“佛门清净之地,望严小姐遵守庙中规定。”
“哼,对本小姐说教,凭你也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还管什么规定?黎彦谦的妹妹跟黎彦谦一样讨厌,一想到自小疼爱她的大哥在边疆受苦,严玉笙气性上来了,连自己来这里的原本目的也给忘了,就想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严玉笙趁黎文漪没防备,猛地一推,还特意把她往怪石上推,后头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严玉笙阴暗地想要是黎文漪撞上去把脸磕坏了,那就太好了。
黎彦谦毁了她哥哥,她就毁掉他妹妹,叫黎文漪一辈子嫁不出去。
黎文漪在严玉笙接近自己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但是严玉笙动作太突然,她来不及防备,只能在往后倒的时候挥动着手,手臂撞上怪石,传来一阵刺骨疼意,好在有手臂的支撑,没有撞到别的地方,也没有如严玉笙的意。
“小姐你没事吧。”青萝上前扶住黎文漪,却见黎文漪右边衣袖被石头划破,白玉般的手臂上留下几道狰狞的血痕。
青萝心疼地红了眼,怒气冲冲:“你做什么推我家小姐?”
“谁推她了,我就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她自己没站稳怪谁?”没伤到她的脸,严玉笙有些遗憾,不过黎文漪受了疼,她心里就畅快。
黎文漪是不想理会严玉笙,可她几次三番跟她过不去,实属烦人,“严玉笙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兄长是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关,如今你恶意推我,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要以为你的小心思能逃过大家的眼睛。”
“那就传出去啊,最好要你大哥去审我,两个女子打架闹到御史台,我倒要看看谁家更丢脸?”
越说越气人,严玉笙恶向胆边生,推一回是推,推两回也是推,女人的事闹不到御史台,不如趁此坏了黎文漪的脸,等人问起来,就说是不小心的就好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严玉笙和她的丫鬟打了个眼色,她的丫鬟明了意思,一把拉开青萝,严玉笙伸手就要去再推一把黎文漪,叫他们黎家也尝尝亲人被伤害的滋味,她的手刚要触及黎文漪的肩膀,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主意落空了。
黎文漪被这么一打岔,意识到了她的意图,她再想推就不能够了,严玉笙抬头,想要狠狠地骂一顿坏她好事的人,却在见到那人的脸时,整个人都慌了。
“宴,宴少卿,你怎么……”
“严二小姐,你怎么能做如此害人之事,本官原以为你是个好姑娘,却不想你是此等心肠,本官对你很失望。”
她爱慕的、一向温文尔雅的宴少卿,此刻正痛心疾首地将她的手甩开,严玉笙像是吃了一记闷拳,心里堵得难受,她无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是黎家先害的我兄长的。”
宴烽摇头,长叹一声道:“国有国法,令兄违法在先,你不反思他的行为,反是报私仇伤及无辜,唉,本官最不愿同你这种人相识了。”
宴烽的话像一碰冷水,将严玉笙浇了个透心凉,被自己爱慕的人当面讨厌了,严玉笙难受的想哭,解释又没什么可解释的,她喜欢的那双凤眼里如今全是对他的厌恶,她的心都要碎了,最后失魂落魄地被丫鬟拉着离开了普贤殿。
严玉笙走了,黎文漪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疼了,疼得她轻吸了一声,而她身旁的宴烽似乎比青萝还着急,她看到宴烽紧张地想要检查她的伤口,在还未碰及她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撤回了手。
“在下认识普昌寺的一位大师,他会些医术,小姐要是不介意,在下带小姐前去看看如何?”说完,又怕她误会,多解释了一句,“普昌寺地处偏僻,一时不好找大夫,延误时辰,小姐伤势变严重了也不好。”
对着严玉笙一口一个本官,对着她却是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的,黎文漪有些触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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