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微没有急着回答,沉默着,想看看她又来演什么戏码。沈恩怡看她并不搭话,面上闪过一丝不满,随即转移话题,装作不经意间提起,“姐姐可是从母亲那儿出来的?母亲可真是重视,昨个儿还专门开了库房为姐姐添置嫁妆呢!”
她语气亲切,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宛如粹着毒的刀,“话说这女子出嫁啊,若是生母在世,必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她抬手刻意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子晃了晃,那玉镯成色极好,细看还能发现内里雕刻着的侯府徽记。
“可惜姐姐娘亲去世的早,还是我母亲心善。念着几丝情分,为姐姐置办了嫁妆,虽说是单薄了些,可想必姐姐定能体谅!”
她向前一步沈听微,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和嘲弄的开口,“对了,姐姐要嫁的那位周世子,可是‘风流倜傥’、闻名京城呢!姐姐与他,甚是相配!”
若是原主,听了这话必然是一脸羞愤,红着眼眶安慰自己妹妹并不是有意为难。但此刻,沈听微视线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因她这拙劣的手段心中冷笑。
她面上柔和,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语言犀利,“妹妹说的极是,母亲的这份‘心意’,我定会记在心间。毕竟,不是谁都像妹妹这般心安理得。据我所知,妹妹那里,可是有不少侯府夫人送来的首饰。”
“你说,侯府夫人要是得知自己送给未来儿媳的首饰,却在另一女子身上,她会怎么想?”
“你什么意思?”沈恩怡眼睛倏地瞪大,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意思就是……”沈听微轻笑,眼神自上而下与她对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不属于你的东西,终归是要还回来的!”
她看着沈恩怡难看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微笑,“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只是祖母在时总是教我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是如今祖母去世了…”她顿了顿,咬字清晰,“我倒觉得,退一步,只会让有些人得寸进尺!”
沈听微拿起帕子,像擦去什么不可触的脏东西一番仔细擦过被她触碰过后的双手。她抬脚走出几步,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头,“对了,还要谢谢妹妹!”
“谢我什么?”几乎是下意识,沈恩怡脱口问出。
“谢谢你那一掌,倒是让我看清了许多。”她语气平静无波,却让身后的沈恩怡陡然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她紧抓着身旁丫鬟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沈听微离开的背影。她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浣青与语荷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之色。二人沉默着将她送回房中,待见沈听微合上眼睛,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语荷,你有没有觉得姑娘同以前相比,变了许多?”浣青收拾着手中的活,低声询问。“以往姑娘对二小姐的刁难,总是默默忍着,今日倒是不同……”
“许是这一次,姑娘将那人看清了罢。”语荷皱着眉头,回想着以往沈听微的种种,“姑娘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沈听微从未睡得如此安稳,穿越前大多时候熬夜加班,第二天还要早起打卡,如今也是再也不用为全勤奖而烦心了。
她起身坐在镜前,看着镜中少女渐渐红润的脸色,任由浣青替她梳着繁复的发髻。语荷替她端来一碗银耳羹和几块糕点,“姑娘简单吃些,今日可有什么想做的?”
沈听微执起小勺,动作优雅,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先和我说说我那未婚夫的事……”
浣青丫鬟手上动作一顿,看着自家姑娘一脸镇定,想了想还是开口,“那周世子,是玉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那周世子今年二十又四,平日里尽出入些享乐场所……玉京城中,多少姑娘避之不及!生怕与他沾染上一点因果!”
沈听微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就知道,这金云舒定不会那么好意,放她去享受那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语荷见她不语,以为她心中难过,连忙开口接过话头,语气更加谨慎客观些,“这周世子虽是纨绔……可,可却没有听闻他有欺压百姓之事。奴婢还打听到,上月周世子骑马不小心撞翻了一老人家摊位,不仅将那老人家的货物全部买下,还付了那老人家双倍银钱。”
“哦?”沈听微挑眉,心中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未婚夫更加好奇。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私下里待人和善,还能答应与自己的婚事?莫非,是另有图谋?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纨绔世子,产生一丝的探究欲。沈听微放下手中碗勺,语气平静无波,“语荷,你心思谨慎,帮我办两件事……”
语荷静立在她身旁,神情严肃,“姑娘请说。”
“第一,将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无论大小,一并清点,单独理出来给我。”
“第二。”她抬起头,目光锐利,“我要打听到那侯府里的详细情况!包括那侯府夫人她是怎样想的……还有,这周世子二十四岁仍未婚配的真正原因。”
浣青盘好发髻,插上典雅的白玉簪子,更衬整个人温婉可人。她撅了撅嘴,似是不满,“哪有什么别的原因,哪个姑娘家敢嫁这样花天酒地的纨绔,也就只有老爷这样卖女……”
“浣青,慎言!”语荷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沈听微见状笑着拍了拍语荷的手,“行了,他既敢做就不怕我们在背后议论,何况浣青所言非虚。”
她望着镜中少女,轻轻抚上额角那块伤疤,“我这父亲啊,为了官场仕途,舍不得嫁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还专程跑到江南一趟,倒也真是难为了他!”
语荷听见这话,缓缓松开手,“姑娘……”她怕沈听微伤心,年幼丧母,本以为父亲真心待她,不料却是让她回来成为自己升官加爵的筹码。
“我无事。”沈听微冷笑一声,“沈家予我,本就情薄。”
微风轻拂,落英缤纷。少女一身月白广陵长裙,墨色长发披在身后,只简单绾了一根玉簪,任谁看都是一副逸世仙子模样。沈听微坐在桌前,享受着暖融融的春光,翻看浣青为自己寻来解腻的话本子。
自上次那母女两人在她这儿吃了瘪后,她难得过了两天安稳日子。明日,便是她与那周世子的大喜之日。语荷带着打听好的消息回来,将整理好的明细放入沈听微手中。
“姑娘,从江南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记录在这儿了!”语荷沉声汇报,“都是些衣服首饰,还有些舅老爷悄悄塞进来的银票。给舅老爷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只是时间太赶,舅老爷恐也无力回天。”
“嗯。”沈听微颔首,“将东西收拾齐全,明日全部带走。”
她捻起桌上摆放着的栗子糕,“对了,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些消息?”
“回姑娘,那周世子前几年来多与别家少爷跑去花楼厮混,不过奴婢打听到这位世子也是个极挑剔的,没一个姑娘能入了他的眼,也是个干净的。”语荷压低声音,似是极其羞耻,“倒是坊间有传闻说世子他,怕是不举……”
“哦?”沈听微闻言,拿着栗子糕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轻笑一声。“若真如此,与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浣青惊的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会是好事?”
沈听微将手中糕点放入盘中,拍拍手,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浣青的额头。“你呀!”她满脸笑意,看不出本分难过或不堪,“他若是真的不举,我嫁过去既不必为打理后院的莺莺燕燕烦恼,也不急于孕育子嗣。这对我而言,可不就是好事吗?”
“姑娘莫不是嫌奴婢笨了?”浣青捂着被她戳过的地方,噘着嘴装作委屈的问道。
穿越至今,沈听微对二人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浣青年纪小,尚且刚过及笄之年,天真率直。语荷年纪稍长,性子沉稳,办事踏实。
语荷在一旁看着两人这幅和谐画面,轻笑出声。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姑娘,还有一事……”
沈听微回头,不再与浣青的打闹,只等语荷补充。“你且说罢。”
“奴婢还打听到那侯府夫人对姑娘喜欢得紧,嫁衣都是侯府找京中顶好的绣娘赶制出来的!”她顿了顿,继续开口,“那侯府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将那侯爷后院里的妾室收拾的服气,姑娘过去想必定不会受了委屈!”
沈听微听完,唇角弯了弯,喃喃自语,“是个狠角色。”她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桌面,垂下眼睫细细思考。
浣青还沉浸在“定不会受委屈”里,直到看见沈听微淡定思考的神色,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姑娘?”她低头看着沈听微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听微抬眼,目光锐利,“一个能将侯爷后院管理的井井有条、镇住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婆婆,固然能保我不受委屈,可你们有没有想过…”
沈听微顺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平和开口,“若是哪天我惹了她不快,她可不会轻易放过我。”
听此一言,两人皆是一愣,脸色微微发白。
“所以啊……”沈听微瞧见两人沉下去的脸色,继续说着,“在侯府里,讨好我这位婆婆,可比讨好那沾花捻草的夫君要有用的多!”
她忽的又笑起来,一改方才心机深沉的模样,做回了那个来自江南的温婉美人。“待嫁过去,我们可要谨言慎行,万不能仗着喜爱得意忘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终是要靠自己才能走得稳不是?”
她重新拿起一块栗子糕,塞进还在发愣的浣青手里,语气轻松,“好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浣青,帮我看看那侯府送来的聘礼还剩些什么,我可不能叫人白拿了我的东西!”
将浣青支开,沈听微看向一旁的语荷,脸上笑意渐渐沉下来,低声吩咐,“语荷,日后在侯府,夫人的心意动向,可远比世子爷的喜欢要重要的多……”
“日后若是夫人的喜好,更要紧上三分。”
“是,奴婢记下了。”语荷郑重点头,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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