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老爷喊您过去一趟。”
这是来秋后算账来了,那“慈父”沈明舍不得宝贝女儿受委屈,要来为她讨个“公道”了。
沈听微抬脚踏进屋内,原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瞬间归于沉静。没人搭理她,她也不自讨没趣,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一道沉稳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听微回头,恭敬行礼,“不知父亲母亲叫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呵!”金云舒冷哼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我这人自认带你不薄,可你怎生能欺负你妹妹呢?”
看来是因为前日的事来兴师问罪了。沈听微茫然抬头,装作不知,“母亲说的是何事?女儿不明白。”
“不明白?”沈明冷眼瞧着她,“你妹妹可是都跟我们说了,你还敢在这装糊涂!”
沈恩怡在下座一脸委屈,拿起帕子擦着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父亲母亲,女儿知道,是姐姐怨恨我将她推下楼梯!”
“可,可那分明是姐姐自个儿失足掉下去的!恩怡只是想拉一把,不曾想倒让姐姐误会是我做的!因着这事,姐姐前日还堵在路上,说了一些好生可怕的话!”她抬起那双泪眼汪汪的眼睛,看向沈听微时却难掩得意。
“姐姐说我们沈家亏待她,吞了她生母的嫁妆,说母亲是个鸠占鹊巢的毒妇!”
此话一出,金云舒脸上的脸色瞬间铁青,沈明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
沈恩怡被吓得瑟缩,又火上浇油,补上最为致命的一句,“姐姐还扬言,说等她嫁入侯府,定要我们沈家身败名裂!”
“逆女!还不跪下!”沈明怒吼道,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下去。
好一出无中生有、颠倒是非的戏码,沈听微暗自为她的好演技鼓掌,却是不卑不亢,站在原地仰着头,直直对上座上沈明的双眼,“女儿并未做错,为何要跪?”
“你暗中编排母亲、欺负姐妹,还不知感恩,要毁我整个沈家!”他愤怒地指着挺直着身子面色如常的沈听微,反问道,“你还没有做错?”
沈听微偏头看了眼躲在帕子后坏笑的沈恩怡,又抬头看向佯装抹泪的金云舒。“父亲息怒,女儿没有做过之事,定然不会承认。”
她轻笑,转头将视线投向暗中窃喜的沈恩怡,“妹妹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许多。比如,我竟不知,我生母的嫁妆,竟都被母亲吞了去?”
“妹妹说我私下威胁,放狠话要报复整个沈家。”沈听微垂眼,做出强忍泪意的姿态。不就是装可怜吗?她沈听微又不是学不会。“女儿虽见识短浅,可也知晓沈家便是女儿在侯府的底气。我与沈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话一出,金云舒抹泪的动作一顿,不再言语。沈明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随后又怒气冲冲质问,但气势早就大不如前,“孽障,还想狡辩!我沈府怎会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沈听微算是明白了,这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为的就是给自己宝贝女儿出口气,平白浪费了自己的好演技。只是现在,她已经对眼前的戏码没了兴趣,她眸光一闪,拿起手帕猛地咳嗽起来。
“父亲教训的是…”她声音陡然弱下去,下一刻,竟直直向后倒去,精准地靠在身旁语荷身上。
“姑娘!”语荷反应极快,立刻惊呼,稳稳的扶住她。她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夫人,大夫说姑娘需要静养,万般不可动气,这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明日可怎么…”
浣青虽心大,此刻也是立即反应过来,扑在沈听微身边,“快请大夫!姑娘方才就说身子不适,却还要硬撑着前来!”
沈明眼见沈听微晕了过去,又想到明日婚期,脸上的愤怒瞬间变为慌乱。金云舒也立刻顺势换上关切的表情,“快!快扶回去歇着去!”
沈明就坡下驴,连忙摆手,“快扶回去休息,万不可耽误了明日的婚事!”
沈听微被语荷、浣青两人搀扶着回去,沈恩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手中的手帕握的更紧。
凤披霞冠,十里红妆。整个玉京城的百姓无一人不知今日那不争气的安勇侯府世子娶妻,排场极大,给足了沈家面子。他们围堵在沈府门前,想要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踏入了安勇候府这方泥潭。
沈听微端坐在镜前,任由喜婆摆布。她看着镜中那明艳动人却又极其陌生的自己,内心深处泛不起一丝波澜。语荷和浣青在一旁静立,听着喜婆口中的声声夸赞强颜欢笑,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放心。”盖头落下的前一刻,沈听微安慰道。离开沈府,只是她人生新的开始。穿越数日,她早已分清利弊,与其在这沈家后宅里和这所谓的继母妹妹争斗,日后被指婚给一酒囊饭袋,不如安心嫁入侯府。
金氏和沈父假惺惺嘱咐一番后,沈听微被沈煜背起,朝府门外的轿子走去。一路无言,直到沈听微被稳稳放下,他才弯下腰,将手中紧握的金镯子戴在她手腕上。
“我知你为难,可此事已尘埃落定,兄长无能。”他声音低沉,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相熟的妹妹嘱咐,“日后若是有难处,兄长定竭力相助!”
沈听微没有回话,垂眼看着手腕上那只崭新的镯子,眼睫微颤。这镯子的分量不轻,想必绝非沈煜那点微薄的俸禄能及,他怕是动用了自己的积蓄。
“多谢,兄长。”她终是轻声回应,在沈煜转身离开,轿帘垂落的刹那。她看着那在昏暗环境里腕间的金光。沈煜,当真与其他人不同。
轿子晃晃悠悠停在侯府门前,轿帘被掀开,递向她的却不是语荷或浣青熟悉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不必多想便知是自己那未过面的夫君。沈听微犹豫一瞬,还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那只手触感冰凉,只是虚虚扶着,漫不经心地带着她跨过马鞍、火盆,走到正厅停下。沈听微视线被盖头遮挡住大半,听觉却不由的放大。
她听见宾客们逢场作戏的恭贺,感受着身上投来的数道打量目光,和几声不足以引起注意的嘲弄,垂落在另一侧的手不自觉紧握。
“一拜天地!”司仪的高亢的声音响起,将沈听微的心揪的更紧。说到底,她这也是第一次嫁人,还是嫁给一个臭名在外、素不相识的男子。无论心中计划如何,面上如何波澜不惊,难免紧张。
她跟着周晏清转身,却因为他较大幅度的动作而微微踉跄。她耳中隐隐约约的嗤笑声,而身旁那人却仿若未闻,依旧一副散漫模样。他真是恨不得人人都知晓,这场婚事本就是一出儿戏。
“二拜高堂!”再次转身,沈听微谨慎许多。她可不想因为身边这个不怎么重要的夫君,毁了在未来婆婆眼中的好印象,毕竟,自己日后在这侯府里过得顺遂与否,全凭着这位婆婆的喜爱。
“夫妻对拜!”
最后一道仪式,两人相对而立。沈听微屏住呼吸,再次下拜,却在两人头颅交错时灵敏的嗅到那人身上的一股冷冽清香。一个终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身上竟然不是姑娘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她挑了挑眉,压下心中疑惑,只当他是今日特地所为。
礼成的声音落下,沈听微被引着离开这满是宾客的正厅。浣青和语荷紧紧跟着,待到了人少之处,浣青才笑嘻嘻开口,“姑娘,奴婢看那世子面容俊朗,看着倒是没有传闻中那般老成!”
语荷搀扶着她的胳膊,在一旁补充道,“侯府夫人春风满面,想必对姑娘很是满意!”
沈听微颔首,悄悄抬起盖头一角,低声吩咐,“待会儿去给我备些吃食,送到新房里来!”
语荷看了眼前方带路的掌事姑姑,理了理她头上的盖头,“姑娘放心,我和浣青都备好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掌事姑姑停下脚步,推开面前的一扇雕花木门。“世子妃,这边是您与世子的新房了,请您稍作歇息……”
沈听微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踏入,待掌事姑姑离开,她便立刻扯下头上那碍事的盖头,长舒一口气。
“快!把门关上!”她一边吩咐,一边毫不客气地坐到桌边,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水。眼前再也没有遮挡,她视线飞速扫过这间新房。
这间房空间充足,虽陈设华贵,却无半点冗杂装饰。她目光落在窗边的软榻上,心中开始盘算待会儿该如何躲过圆房。
“姑娘,先垫垫肚子!”语荷和浣青仔细将门闭紧,拿出带来的吃食,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沈听微扶着酸胀的脖颈,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对了,东西都收好了吧?”
语荷点头,“都收好了,只是……沈家为姑娘备好的嫁妆,似乎被二小姐拿走了许多……”
沈听微手一顿,随即扯出一抹极淡的微笑。
“呵,意料之中。”沈听微轻笑。她这个妹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即使是自己不要的、裹着刀子的“恩赐”,也不允许旁人带走一份。本打算留着这嫁妆做些小生意,等赚够了银钱就和离潇洒,眼下看来要另寻他路了。
房间里逐渐静下来,只剩烛火轻微的噼啪声。许久,她才追问道,“现在还剩些什么?”
浣青默不作声,心疼地替她捏着发酸的肩颈。语荷沉默半刻,缓缓开口,眼中满是不甘与心疼,“只剩下夫人留下来的那座,早就破败的茶楼……”
沈听微颔首,让两人退下,自己一人静静待在屋内。
许久,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远处周晏清那群狐朋狗友的打趣声。沈听微重新将盖头披上,端坐在床榻中央。
门从外推开,周晏清裹着一身酒气踏入,脚步虚浮,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烦死了……成个亲怎么这么多事!”
他踉跄着走上前,漫不经心地用玉如意挑开红盖头。四目相对,他眼神迷离地打量着她,口吻轻佻,“是个美人!倒没有辜负了那些传闻!”
沈听微眉头微蹙,同样打量着眼前夫君的模样。剑眉星目,唇角含春,一身红色喜服由他挺拔身姿撑起,更显风流倜傥。看来浣青说的不错,这人确实长得俊俏。若非纨绔,想必也是不少京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以后只需安分待在这侯府,该给你的体面一分不会少,记住别来烦本世子就好!”他看着沈听微垂下的眼睫,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竟是个木头美人!”
沈听微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做足了惶恐又温顺的模样,她点点头,声音轻若未闻,“是,夫君……妾身记下了。”
周晏清满意于她这幅温顺模样,毫无形象地躺在婚床上,连靴子也未脱。他翘起二郎腿,对着沈听微不耐烦的挥挥手,“本世子对你这木头美人没兴趣!”
沈听微碍于他的动作起身,怯生生站在床榻前,扮演着新娘子的无措,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你!”他指了指沈听微,又指了指她身后窗边的软榻,“今日去那睡,少来烦我!”
沈听微心中欣喜,她本还备了许多推辞的借口,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是……”她面上为难,却迅速动作,抱着一床被子走向软榻,生怕他反悔似的。周晏清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离开的背影,原到嘴边的那些刁难话都咽了下去,微微一怔。
屋内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彼此极浅的呼吸声。沈听微卸下沉重的头饰和那浓艳的妆容,吹灭噼啪作响的烛火,摸黑爬到软榻上,将自己包裹在柔软的棉被里。看周晏清的意思,以后的日子就是两不干涉了,这正中她怀。
夜渐深,屋内温度渐降。沈听微在榻上蜷缩着,听着床榻方向传来翻身的窸窣声,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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