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去往码头的马车上,姜羡鱼仍在思考芸娘究竟会怎么做。
“郡主在想什么?”
红织疑惑的声音入耳,姜羡鱼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红织一脸的关切,姜羡鱼摇了摇头,“没什么,近来天气寒凉,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红织将手中剥好的烤栗子递给她,不赞同道:“听哥哥说,郡主近日里总是偷溜出王府,还遇到了流民纠缠,惊险万分,郡主千金之躯,不该如此任性。”
姜羡鱼将栗子丢进嘴里,含糊道:“你哥哥还说了什么?”
“哥哥说,锦麟卫耳目遍布天下,纵然一时让郡主钻了空子,长久之下,难保不会被发觉,届时,朝堂上恐怕又有非难。”
姜羡鱼悠悠吃着,暖意延伸进胃里,她舒服地眯眼,漫不经心问道:“红织姐姐是担心王府处境,还是担心我?”
红织看着她,一脸认真:“郡主是晋安王府的郡主,和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担忧王府还是郡主有何区别?”
姜羡鱼看着红织丹心一片,心想,红织姐姐好是好,对她也是万分的纯粹,就是对晋安王府过于忠诚。
正因如此,有些事她可以让绿染知道,却不方便告诉红织。
红泥小炉上烤着的栗子忽然炸开,哔啵作响。
姜羡鱼垂眸,不置可否。
见她如听耳旁风,红织气馁,声音渐渐低沉,“奴婢虽不知这一月以来发生了何事,让郡主与王爷之间产生如此深重的隔阂,但是,郡主总不该拿自己的性命作儿戏。”
红织内心失落,总觉得这次再见到郡主,两人不似以往亲密,虽则郡主还像以前一样待她,却不像对绿染那般随意,像是隔了一层。红织心里对绿染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嫉妒。
姜羡鱼轻笑,身子前倾,食指轻轻勾在红织低垂的下巴上,轻轻一挑,红织就被迫抬起了头。
红织眼中还未藏好的妒意清晰映在姜羡鱼眼中,她一时羞愧难当,脸色慢慢涨红。
姜羡鱼收回手,眼含笑意,道:“红织姐姐若是当真关心我,便不应当阻止我。”
红织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对了,绿染今日没有陪着郡主一起来?”
想到绿染,红织突然问道。这丫头向来和郡主形影不离的。
“哦,我安排她去做别的事去了。”想来沈由没有向红织提起昨日施粥之事,姜羡鱼淡淡道,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红织姐姐今日为何也要去往码头,粮草一事由沈统领负责,红织姐姐不应当多露面才是。”
“正是听闻郡主要前往码头,奴婢不放心,才让哥哥带我一同前往。若是被人察觉出不对,奴婢也可代为掩护。”
姜羡鱼心中一暖,微微叹息,看着红织正色道:“红织姐姐的心意我明白,可我所行之事,如踏万仞高山,一不小心便可能粉身碎骨,你既然已经获得了自由身,便不应再踏进这泥淖之中。”
红织惊讶捂嘴,眸中难掩震惊。
沈由策马行于马车旁,听到姜羡鱼的话,不由得想到营卫回禀之事,眸子微微暗沉。
他抬眸看向前方,船帆高耸,已清晰可见。
沈由抬手,示意车夫停下。
马车停靠在路边,他翻身下马,靠近马车开口提醒。
“郡主,码头就要到了。”
车内对话停止。
姜羡鱼掀起帘子,只见沈由静静站在马车前,抬手欲扶她下去。
看着停在她面前的手掌,姜羡鱼略一挑眉,微微避开,只轻轻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连日的锻炼让她身体轻盈了不少。
姜羡鱼转身,见沈由身子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将红织搀扶下来。
“你们离远些,我有话要和郡主说。”
她听见沈由如是说道。
待红织和车夫渐渐走远,沈由这才转身,认真看向她,眸子黑沉沉。
姜羡鱼抬眸,在他脸上盯了两瞬,这才开口道:“沈统领有话不妨直说。”别搞得这般吓人。
沈由面色一沉,“郡主昨日在城外施粥,所言可是真的?”
姜羡鱼抬步靠近他,知道营卫已经她所作所为悉数回禀,索性摊牌:“不知沈统领说的是哪一句?”
沈由皱眉,“收拢流民,不让其转投别处。”
她微微一笑,坦然承认:“城中粮价飞涨,为筹集粮草本郡主颇费了一番功夫,那些人吃了我的米,自然要为本郡主卖命。”
“郡主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姜羡鱼白了他一眼,这不废话嘛。
她转身欲走。
沈由一时间心中闪过若干猜测,却又觉得荒谬。他抬手,握住姜羡鱼的胳膊,拦下她:“郡主不担心,我会将此事告诉王爷?”
姜羡鱼被迫停下,转身看着他,轻声反问:“那你会告发我吗?”
姜羡鱼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又垂眸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意味深长。
沈由脸色微变,甩开她的手臂:“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姜羡鱼一时心情大好,丝毫也不在意他的无礼,“沈统领此刻不明白倒也无妨,早晚你会知道的。”
她看着沈由,转而问道:“粮草在何处?”
见她转移话题,沈由松了口气。
沈由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前方码头,道:“不急,运粮的船只未时才到,还有半个时辰。”
姜羡鱼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一抬眼,无尽船帆便映入了她的眼中。
巍峨高耸,直插云霄。
不愧是扬州最大的码头。
姜羡鱼慢慢放下双手,心中微微震撼。
沈由见状,微微挑眉,带着她向前走去。
姜羡鱼跟在沈由身后,渐渐靠近码头。她还是第一次走在他人身后,倍感新奇,忍不住探头打量。
“大人。”
码头两侧伫立的士兵双手抱拳,向沈由行礼。
沈由微微点头,“商船行至何处了?”
“回大人,探子传报,还有半刻钟即可靠岸。”
来人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越过沈由,将目光投向她。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居多,姜羡鱼俏生生站在那里,便显得尤为突兀。
沈由目光一厉,那人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姜羡鱼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懊恼,早知她该换一身衣裳。
红织默不作声走到她身边,替她挡住旁人的视线。
不多时,一队高大商船逐渐驶入码头,一眼望去,遮云蔽日。
船身上“姚氏商行”四字金钩银划,气势吞天,沉浮于江水之中,不减其恢弘。那是皇帝御笔钦赐,持此招牌者,于江河之中通行无阻,非过州不检。
是她外祖父的船。
看着渐渐靠近的船只,姜羡鱼心情复杂。
前世,粮草是何时被掉包的,她不得而知。若一开始粮草便是假的,说明她外祖父和父王串通起来都在骗她。
答案就在眼前,姜羡鱼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沈由看了眼她的拳头,看似随意道:“郡主可否告知,为何这般看中这批粮草?”
姜羡鱼勾了勾唇,原想笑笑,却只扯了下嘴角。
她抿唇,垂下眼眸:“二十万石粮草聚于扬州,若是消息透露出去,怕是朝臣都要睡不安稳罢,关乎项上人头,本郡主自然在意。”
沈由默不吭声。
姜羡鱼知他不信,耸了耸肩,无可奈何,总不能说她重活一世,知道这批粮草最终会被人掉包,却不知道何时何地被掉包,故而只能从每一个环节查探。
沉默中楼船逐渐靠岸,船边水手合力将沉重的金属锚抛入岸边,岸边士兵前去接应。
有人架上云梯,沈由抬步向前,姜羡鱼紧紧跟在他身后。
“郡主可敢登船?”沈由没有回头,在云梯前驻足。
姜羡鱼抬头,云梯简陋,两侧并无扶手,只能靠自己向上攀爬,危险不说,只怕动作也不雅观。
知道沈由这是在考验她,她怎可服输,坚定道:“有何不敢。”
“好,”沈由向旁跨出一步,转身看着她,抬手相请,“郡主先请。”
姜羡鱼走到云梯下,两手攀住,手足并用向上攀爬。几步过后,云梯一沉,她回头,见沈由跟了上来。
“别回头,向上看。”
沈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扭头一鼓作气向上,沈由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一步步登顶,她伸出手,在船夫的帮助下跨过船舷,她歇在一旁粗粗喘气。
几息之间,沈由轻身一跃落入甲板。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阔步迎上前来,拱了拱手,对着沈由笑道:“沈统领,幸不辱命。”
沈由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道:“郑校尉一路辛苦。”
“一路行来,可有遇到事端?”
“遇到几个关卡抽检,都被我糊弄过去了。”郑校尉哈哈一笑,“舍了点小财,就当是请那些兄弟们喝喝咱们郡主的喜酒。”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船下走,姜羡鱼见状,赶忙跟在两人身后。
那郑校尉向后瞥了她一眼,回头冲着沈由挤眉弄眼。
沈由无奈,只得给姜羡鱼按了个身份,“这是我妹妹,从小跟在郡主身边伺候,算账的本事一流,这次带她过来帮忙清点。”
“嗐,”他还以为沈统领铁树开花了呢,“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肯定会多照顾的。是吧?妹妹。”郑校尉扭头呲牙一笑。
姜羡鱼脚下一顿,还是第一次有人管她叫妹妹,她学着红织的样子,只低头羞涩一笑。
沈由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拉着郑校尉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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