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的人都靠不住,只能他自己去寻大夫,只希望母亲能坚持住。
他正要出门,就与殷覃碰了个正面。
殷覃瞧着他还有些诧异,而后迅速正色,语气带着不悦:“见着父亲也不问好,当真是翅膀硬了,越发不懂事!”
殷羽不想理会,绕过他要走,却被呵止。
“要去哪?”
“你不为母亲请大夫,也不准我去吗?”
二人是站在府门口的,来往门口会有好些人,殷覃不想与他争吵,由着他去。
“老爷!夫人没了!”
刚下台阶的殷羽一听府中有人喊出这话,顿时停住。
……母亲走了。
他推开殷覃慌乱跑到母亲的屋子。
殷羽刚才扫了一眼殷覃,他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好像今日母亲必定会如此一般。
他来到东厢房,母亲已经被人抬了出来,江娘子还在。
她早就将信件收好,脸上泪痕擦净,恢复那副刻薄模样。
“还愣着作甚,棺材早就备好,还不抬去!”
殷羽拦在他们面前,缓慢走过去,小心掀开白布,他的母亲,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你为何要害她!我母亲对你那般好,待你如亲姐妹,你怎的就狠心,刚刚她还好好的!”
他一口咬定就是江娘子害得母亲没了最后一口气。
随后赶来的殷覃看见殷羽质问江娘子,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当初如何对祖父起誓的,说要一世对母亲好,如今呢,你的好就是打骂至死吗?堂堂濂州知州表面清廉正直,背地里却是个遇着不顺便要对发妻辱骂、殴打之人!殷覃你的心到底是如何长的,你就当真不畏律法!”
殷覃一改往日的良善,面上讥笑:“许家那老家伙,若非他阻拦,我早该与许婧成婚,有了许家财力支持,我进京求学三年也不会屡屡吃闭门羹,日日受同僚欺压,为了生计去替那些世家子弟编写文章,他们倒好拿着我写的文章得了不少青睐,可我呢,一篇文章只得百文,盛京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有了科考学子的身份,可到底租房最低也要十两。
我既要读书,也要想办法挣钱,在这世上唯有金银能叫人有两副嘴脸,你去看看,如今又有多少是真真切切的好官!”
他当年誓要娶许婧为妻便是为了许家家财,好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一开始与许婧结识,便是带有目的。
当他当初入京,这满盛京多少世家女子,得任何一个瞧上,便也是享不尽的荣华,且家世样貌哪一点不比商贾之女好,可为何他会回濂州做知州,最后还是娶了许婧,全是因为寒门在朝中无人,朝堂上皆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只能去地方做个小官。
既是如此,世家断不会将家中女儿嫁于他这般的。
也好在许家是濂州富商,钱财上让他从未紧张,加之许婧样貌在濂州也是数一数二,便这些年对她也是好的。
可到底年轻貌美的女子也会被岁月找上的一日。
再良善之人也会心生私欲。
日子久了,他也就懒得装下去,自从五年前祖父离世,许家没落,他那些伪善嘴脸被自己撕开。
“将公子锁入房中,明日下葬后再将他放出。”
迅速就来了好几个块头大的将殷羽连拉带拽地带走。
按理该三日后才出殡,但明日就要下葬,现又将他关起来,不让他守灵,这殷覃摆明了不让他母亲泉下安息。
他无力为母亲做主,明明可告上官府,可殷覃便是这濂州管事的官,若他幼时未嚷着学琴,学的是武,也能在母亲受欺负时,好好惩治那小人。
濂州告不了官,他便去盛京,告到大理寺,告到御前,他就不信这天下当真就没有一个顶事。
棺材是现买的成样,连净面梳头,换寿衣都没有,草草合了棺,便抬到山里埋了。
在外头人瞧来这殷知州与发妻恩爱不疑才对,怎这丧葬去草草了之。
殷覃恐百姓对他心生异样,便对外宣称亡妻不忍白事误了百姓的事,只需寻了棺木埋下,无需吊唁,他如此也是遂了亡妻遗愿。
下葬第二日,殷覃并未将他放出,是一位丫鬟在整理他母亲卧房时,在枕下发现一封信,因母亲在世时善待过她,便将信带给殷羽,并偷摸将他放走。
许娘子在信中写道:
吾儿殷羽,不必伤怀,今有笔墨,留书一封,望儿细读。
吾此生得汝为子已无憾断,然吾去后,汝需早日离家,与殷府断绝往来,再不可回濂州,留有钥匙为许家铺面,去后快快变卖折现,身有银钱才好长留在京中。
吾知汝京中亲友值得信赖,然不可事事求于旁人,汝在京中需当自立。
汝莫要因吾事误了自己,濂州事毕,早早回京中,万不停留。
羽儿,吾已去,不能复生,莫要执着于此,望汝谨记信中所言,勿负吾望。
落款是母字,只是这字为何中间两点是一笔写成,往日母亲写字没有这习惯,许是母亲那时太过悲痛才没注意。
他想带些母亲的遗物走,可屋中母亲的东西早没了踪影。
既如此,他现下要做的便是离开濂州,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去母亲墓前祭拜。
问了下人才寻到母亲墓前,此处荒凉,遍地枯黄衰败的野草,在风中疯狂摇曳,殷覃明知母亲喜花卉,未将母亲葬于繁花盛开之地也就罢了,连碑文也未篆刻!
他本想遵从母亲遗愿早些离去,可又想为她再做些事情。
在濂州待了半月,才返程回盛京。
这半月里,他重新请工匠篆刻,刻的并非殷许氏,而是许家长女许婧。
他寻遍濂州四季常开的花卉植物,一株株地将它们种在母亲墓旁,他要母亲四季都能有花可赏
守着母亲这半月,他曾见过江娘子每几日便会到墓前祭拜,想不通此人是何意思。
她隔几日便会来自然是料想到殷羽也在此,每每都只是上香祭拜,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日离得近,他瞧见那人眼中含泪,就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她的眼神好似在诉说着什么。
她为何是这副表情?
当初快马加鞭一刻也不停歇半月才赶回濂州,如今回去,倒也无需那般着急。
“你父亲怎是这样的人!他当初与你母亲成婚便就是盯上许家的钱财,以往对伯母那般好,叫人误以为他当真是个良善爱妻之人,竟不想是个伪善的卑鄙小人,就当他是个知州又如何,按我朝律法虐杀发妻当是死罪,你是证人,饶他如何辩解,也落不了好。”宁惟意实在愤恨,实乃想不出为何世间竟有如此可恨之人。
这样的人必要让他食恶果。
“我今日就回家中,让我父亲与兄长帮忙,必定要那恶人受到惩治,让伯母泉下安息。”
“哪会那般容易……”殷羽知宁惟意想为他母亲申冤,可一个能伪装二十多年的人,怎会让人轻易抓了把柄。
宁惟意不了解其中详细,于他而言,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
见他太过执着于此,便想着换个话头:“我离京多日,琴艺可荒废?离开时可就将青竹修好,交给你了,过两日我可是要考你的。”
刚还眼中激愤,现下一听自己师父要考琴艺,便心虚看向别处,或是吩咐青风去厨房那些其他糕点来。
殷羽也不急他何时回答,悠悠端了茶水喝,教宁惟意学琴多年,他如何性子怎会不知,一说要考校,就变着法儿的寻由头躲过去。
若是让裴怀衡知晓他学琴也如自己读书一般困难时,必定会笑话他。
“那不是没了琴穗嘛,要是有,我必定好好练!”他最受不了殷羽什么话也不说,就安安静静的。
“总找些理由,何时能弹好《邀月》啊。”他起身走到案桌前,将上面的长匣子放在宁惟意面前,“这下做行了吧。”
一见他拿到匣子,宁惟意眼中便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知道殷羽会送他新的,他将匣子打开,里头躺着通体银白的琴穗,上还挂着墨绿色玉石雕刻的竹节。
“我想不通,为何你偏要这白色的琴穗,就连赠我这琴也要白色?”
宁惟意当时琴弦断时,让殷羽帮他修,瞧见他那琴上挂了琴穗,他便同人说自己也想要,要是白色的就更好。
“因为那样旁人便能瞧见我就是名动盛京的澄月公子的唯一徒弟!”他说的时候可骄傲了。
从未料想过是这个原因,殷羽不禁失笑:“可为师的这个唯一弟子总想着躲过考校,宁二公子说说,我要不要换个徒弟?”
因宁惟意较殷羽小五岁,他便将人视作弟弟看待,并非像旁的师父那般严厉苛责,所以也会时常拿话逗他。
“不可不可!我错了师父,明日起必定好好练琴。”
先前吩咐去拿糕点的青风,现下已经回来。
他将碗碟放下:“公子,王爷在下面。”
小考一结束,宁惟意也允了他三日假,不论他去哪儿玩,玩什么都一概不过问。
裴怀衡自愿被关了半月,如今小考结束,自然是要庆祝,便邀吴诀和常元清到清月楼。
他先到了厢房点好菜上了酒等着其他两人。
“允了他假的,随他。”宁惟意此刻眼中只有那琴穗,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挂上。
殷羽将匣子盖住,脸上没了先前的笑意,很是严肃:“我问你,我离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昨日一回来到如今,街头巷尾,就连这酒楼宾客也在谈论你与那安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