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遇上一场雨,炎热稍减,温阮躺在花厅的逍遥椅上小憩。元大来了,讨好地笑着,“请夫人为堡主煮一碗绿豆汤吧,夫人知晓的,堡主只喝得惯您煮的绿豆汤。”
温阮睁开眼,乜斜一眼。
元大凑近些,勾着腰,又求一遍。
温阮不置可否,微微偏过脸,看一眼花厅外肃立着的令山。
等了片刻,不得回应,元大识趣离去。
等到花厅里清净后,温阮吩咐小丫鬟,将令山叫进来。令山走进花厅,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忐忑。
温阮看着这张脸与令山青涩的神情,她想起未嫁时初与苏岺辛相遇的情形,那个如松般的青衣郎君曾是她闺中含羞的期待,如今,她在梦里与他重逢,他不是苏辛也不是苏岺辛,是她的令山,令她心动过的令山。
“你……”
温阮一开口,令山的心便收紧。
“……还想喝绿豆汤么?”
听温阮如此问,令山想到那一日在烈日下曝晒后,喝下的那一碗甘甜、冰凉的绿豆汤,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温阮欠了欠身,仍旧望着他,说:“你若是说想,我便煮给你喝。”
令山心头一颤,没忍住,又咽了咽喉咙。
他心里虽然很想,却知以自己身份不能说想,迟疑片刻后,劝说温阮:“夫人的绿豆汤该为堡主煮……”
温阮撑着扶手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问:“你真的想让我为他煮?”
她知道他不想,所以问。
令山将头压得更低一些,沉默不语。
温阮看他一阵,挑起眉梢,点点头,回到房里,取出盛着绿豆的小竹篮,递给他,道:“你去洗豆子吧。”
令山恭敬地接过小竹篮,转身,紧紧握住提手,压下心中的失望,走去厨房。温阮嫌厨房里热,靠在门边,摇着团扇,念着她一贯熬煮绿豆汤的步骤,看着令山满头大汗地在厨房里忙活……
“……用勺子压一压豆子,再掺两瓢凉水,等着水沸……”
“……十匙子糖,半匙子盐……”
简单交代一番,温阮便回到花厅,躺回逍遥椅中,打了个盹,等到绿豆汤煮好、冰镇后,小丫鬟捧一碗前来,请示是否送去神兵房。
温阮看一眼花厅外已经肃立着的令山,让小丫鬟将绿豆汤送去给他。
小丫鬟讶异片刻,依照吩咐将绿豆汤送到令山跟前。
温阮摇着团扇,看令山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有种别样的愉快。
令山捧着白瓷碗,看着清凉晶莹的绿豆汤,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心里有一丝欣喜,又有一丝惶恐纠缠着往外钻,令他抿住唇。
见他傻捧着绿豆汤,却一口不喝,温阮皱起眉头,起身走到花厅外,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令山的目光追随她。在她将要走远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夫人的绿豆汤……不给堡主送去么?”
温阮摇着团扇,回眸,“我几时说要给他送的?”
令山微微诧异:“夫人……”难道不是为堡主煮的绿豆汤么?
温阮看一眼他捧着的碗,笑着说:“若是为他煮的,怎会在你手上?”
令山眼里划过一抹错愕,而后便有一丝藏不住的喜色,但他记着自己的身份,抿一抿唇,说:“堡主在神兵房里等着夫人的绿豆汤……”
温阮瞧他顽固,娇哼一声:“你若偏要给他送去,便送吧。”
苏辛喝不喝绿豆汤与她无关,她知道,令山亲手送出她给他煮的绿豆汤,必定心里难受,这就够了,让他顽固,让他守规矩!
想罢,温阮便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一路走回寝房。
看着寝房关上的房门,令山犹豫片刻,托小丫鬟将绿豆汤送去神兵房,“……你与堡主说明白,夫人为煮绿豆汤,在厨房中受热一番,身子不适,才未能亲自前去……”
小丫鬟点点头,笑着夸赞:“令侍卫,你想得真周到,如此一说,堡主便怪不得夫人半分。”
看着小丫鬟离去,令山回头,看一眼寝房敞开通风的窗户……
温阮笑着数起红豆,想到未嫁时的闺中趣事。盛夏的微风拂过窗棂,撩起她鬓角的一缕碎发。她的美丽面容,像杏花初绽时的模样,白皙中透着一抹令人心醉的粉晕。
数过一遍后,温阮将红豆装回精致的小荷包,再将小荷包放回储物柜里,目光不经意下落,落进底下的竹篮中,适才令山剩下一半的绿豆间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微蹙柳眉,温阮拨开绿豆,从中抽出一只卷起的小纸条,打开一看,竟是——
神兵房里。
苏辛久违地喝到令他满意的绿豆汤,唇畔浮现一抹浅淡笑容,片刻后,他抬起头,眼里有几分惆怅,倘若他没有遇见真爱,兴许能与妻子相敬如宾一辈子,可老天偏偏让他遇见了音儿……
妻子送来绿豆汤,兴许是要与他示好,想求他回头吧?
可他不愿意见音儿委屈,所以,只能委屈妻子了。
她怪他无情也好,怪他寡义也罢。
三年后,他是一定要与她和离的,他不求别的,只求妻子在这三年间,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三年后,即使是和离,他也绝不亏待她。她若不愿意离开,就留在长风堡里,除了不再是堡主夫人,一起吃穿用度都绝不会比现在差。
元大在一旁看着他,斟酌良久,仍旧忍不住问:“堡主您真的喜欢贺姑娘么?”
苏辛眼神变得肯定,他自然喜欢音儿。
元大:“您为何会喜欢贺姑娘?”
苏辛皱起眉头。
为何?
他不知道,见到音儿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他该是喜欢她的。
元大:“难道您与夫人夫妻多年,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夫人?”
苏辛眉头皱得更紧一些,他端起白瓷碗将绿豆汤一饮而尽,便问:“我让你寻的书……你可寻着了?”
元大点一点头,“已寻着,压在堡主您的神剑图集下……”
苏辛点头,让他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等到神兵房中只剩他一人,他才从手边的神剑图集下抽出一本新的《**经》。
看着手里的手,苏辛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
不论怎样,他先和妻子生下孩子最要紧。
*
送走苏夫人照惯例派来问候的婆子,温阮攥着小纸条,问丫鬟:“先前,有谁进过寝房。”
丫鬟摇头,不知。
温阮看一眼敞开的窗户,又问:“有谁在窗边徘徊?”
丫鬟想一想,说:“令侍卫。”
温阮挥手让她退下,摊开素白的手,看着掌心中的小纸条,微蹙柳眉。
夜晚,苍穹漆黑,皓月当空。
温阮攥着小纸条,走在去游趣园的路上,小丫鬟走在前面,一手抱着账本、算盘,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照路,令山则携着两根崭新的蜡烛,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
走进凉亭中、挂上灯笼,点上蜡烛,在石桌上铺开账本、算盘,温阮随手翻看两页,便借口蚊虫多,扰了乘凉的兴致,命小丫鬟回主院去拿驱蚊的香膏来。小丫鬟怕黑,缩着肩膀,没入夜色中。
兴许是为避嫌,令山在凉亭外站得远远的。
温阮摊开手掌,看一眼微微发皱的小纸条,又一瞬攥紧,起身,款步走出凉亭,走到令山跟前,仰起头来。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着她娇媚的面容、曼妙的身姿,令山站在树影中,藏着眼里的暗潮涌动。
“我心向明月,待你情真切……”
温阮缓缓开口,声音柔曼。
令山攥紧手,感觉心口突突直跳,像有一头牛被野火追着屁股在里面乱窜。
“……情深难自诉,满心是苦楚。”
令山咽了咽干涩地喉咙,低哑地唤一声:“夫人?”
温阮逼近一步,没入树影里,盯着他的脸,问:“你可知,这是谁的心声?”
心中升起些许隐秘的奢望,令山猛然一震,不敢继续多想,于是,仓皇低下头去,“属下不知。”
温阮盯他一阵,娇哼一声,朝他摊开手掌,“你这侍卫当得不称职,有人往我房里藏下这个,你竟一点未曾发觉。”
令山看向温阮掌心中的纸条,猜出她先前念的那些便是上面写着的内容,心中奢望霎时烟消云散,令山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着些许失望。
他抱拳:“属下定会查明真相,给夫人一个交待。”
皱起眉头,令山思索着何人会做下如此僭越之事。温阮轻挑眉梢,握住纸条,退出树影的遮蔽,走进月光中,折回凉亭里,“过来。”
令山迟疑片刻,藏在树影中,缓缓靠近,终于走进灯火通明的凉亭里。
温阮问:“会用算盘么?”
令山点头。
温阮点点账本,“你来算。”
令山知晓账本的重要,凭他的身份,不能随意翻看。
温阮:“你失职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你帮我算清这本账,想一想,如何办好比武盛宴……”
令山仍旧不应。
他只是侍卫……算账的事他不拿手,何况,比武盛宴乃堡中大事,夫人应当与堡主商量才是。
温阮想勾着他,便说:“你不肯帮我?是想看我受他的打骂?”
令山一惊,抬起头,但他很快又低下头去,“堡主敬重夫人,怎会打骂夫人?”
温阮低下头,拨动两下算盘的玉珠,幽幽说:“你又怎知在你瞧不见的地方……他是如何待我的?”
令山心头一紧,看着搭在算盘玉珠上的纤纤玉指,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温阮没有再为难他,拿起账本,看一眼,问:“一柱香一文钱,十柱香是多少钱……”
令山:“十文。”
温阮:“一斤米五文钱,百斤米是多少钱……”
令山:“五百文。”
温阮如此问完一页,停下,端详着令山,很满意他的不敷衍。
凉亭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小丫鬟从黑暗中跑来,说是堡主已在房里等着。
温阮合上账本,瞥一眼令山,走出凉亭,借着愈发皎洁的月光一路走回主院。
令山携着两只烧过的蜡烛,默默跟随在后,看着温阮笼罩着月华的曼妙身姿,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堡主果真会在人后打骂夫人?
回到四人同寝的寝室中,令山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又想起温阮丰胸纤腰的曼妙身姿。
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热从心里升起……
他再躺不住,起身,到公用的净室里,冲下一桶凉水,出来,见着前面的主寝室中仍有灯火,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他攥紧拳,沿着檐下的阴影渐渐走过去……
苏岺辛:老婆在想我诶!快,让我现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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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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