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沈玦一直在陆府待到看着陆菀将药喝了睡下,才带着戴璟离开,他二人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沈奕的马车缓缓从另一边驶了过来。

沈玦脚步一顿,眯眼看了片刻,回头意味深长地瞅了眼陆霖,“陆大人,人就一张嘴,莫不是还想吃两家饭?”

说罢,不等陆霖回话,径直上了马车。

戴璟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沈玦笑眯眯看他,“啧”了声,随手扔给他一个水润饱满的桃子,“我说你比我还年少两岁,整日里就不能不摆出这幅老气横秋的面孔?”

戴璟接住桃子,一板一眼地将袖口卷起来,然后仔仔细细开始剥桃子的皮,语气沉稳道:

“王爷不想见这幅老气横秋的面孔,可以不带我。”

“……”

沈玦敢保证剥桃子皮这件事,在全京城,戴璟都是第一人。

他一言难尽地瞥着他的动作,半晌嫌弃地移开视线,掀帘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我还是想问你,菀菀她……到底何时能恢复记忆。”

戴璟没说话,吃东西的时候,他向来不会多说一个字。

直到他不紧不慢吃完一个桃子,又用帕子仔细擦了手,才侧头问沈玦:

“王爷就这么笃定,陆姑娘就是她?”

沈玦表情微滞,随即蹙了下眉,“可那日,本王亲眼看见沈奕从江府后门抱着绾绾,送入了陆丞相府中。”

江府着火那夜,他因为公事被皇兄拖在了宫中,等到他赶去江府的时候,恰好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他悄然跟了上去,发现是沈奕正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而那女子的衣裳首饰虽在火中被烧毁了些许,但沈玦还是辩出那就是江绾的东西。

后来他一路跟着沈奕去到了陆府门口,见他平安将人送了进去,才放下心来,转而又带人到火场检查,避免沈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后来,当江家之事好不容易过去,几个月后陆府对外宣称一直在乡下养病的三小姐被接了回来后,沈玦松了口气,觉得江绾终于度过了一截。

可当他欣喜地赶去赴江府对三小姐的接风宴时,却骤然发现,“江绾”不但变了容貌,而且似乎不认识他了,她除了对自己父母兄姊外,就只对他那三皇侄沈奕较为亲近。

不过她在江家出事前那一年时间里,也早就同他形同陌路了。

沈玦回神,轻哂,“菀菀她虽然失了忆,但喜好厌恶确是同从前的她无异。”

戴璟低头摆弄自己药箱中的器具,没再说话。

沈玦见他不语,也重新靠了回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姜姝。

第一次见她时,他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无非容貌更为姝丽一些,后来偶尔的几次接触,他居然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尤其是今日在地牢,看到她站在顾翔面前挥起鞭子时那个眼神,电光石火间沈玦恍若以为看到了曾经的江绾。

“王爷这表情,看着像是为情所困。”

戴璟的声音突兀地打断沈玦的思绪,他猛地回神,轻扫了戴璟一眼,凤眸微眯,嗤笑:

“你个二十三岁的童男子,懂什么是情么?”

“哦?”

戴璟难得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搭上沈玦腕上的脉搏,学着他的样子眯缝着眼调侃:

“王爷这二十五岁的童男子,就知道什么是情了?”

他松了沈玦的手,从药箱中抽出纸笔,飞快写了一副药方递给他:

“王爷身体有所好转,看来我之前的药对症了。不过您成日里流连花街柳巷,如今还是童子之身,怕是病得不轻,我现在开这幅方子有壮阳之奇效,能让人金枪不倒数个时辰,不过看王爷这样子,估摸着得吃一年才能勉强人道。”

沈玦被他一噎,脸色黑沉如炭。

他倾身一把夺过那药方,刚想撕了,忽而一转念,又痞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药方,叠好踹进怀中:

“那本王便多谢了。”

戴璟看着眼前笑得狐狸一般狡诈的男人,背后的汗毛忽然立了起来,他从前在这个男人这样的笑里面,吃过太多次亏了。

马车先送戴璟回去,等回到昭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长青的声音突兀地在外面响起,“爷,咱们府门外站了个女子,看样子,似乎是……姜姑娘。”

沈玦剥松子的动作一顿,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昏暗的天光下,磅礴大气的府门口娉娉婷婷立着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夜风吹拂,花香四起,那女子的发梢和薄纱裙摆在身后翻卷飞扬。

女子面容娇丽,然而不知为何,沈玦觉得她的容颜在朦胧月色下,似乎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凄凉。

“停车。”

沈玦在马车中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车帘,钻出马车。

“本王想,本王今日白天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怎么——”

沈玦轻扇折扇,眼含戏谑上下打量了一番江绾,嗤笑:

“难不成本王的魅力太大,让你即使被本王拒绝也要哭着求着让我收了你?”

江绾早在沈玦下车时就听见声音转了过来,她注意到他手心的鞭痕已经上过了药。

月光清凉,仿若为周遭铺上一层朦胧水雾,男人颀长身影踏着月色缓缓而来。

在他身后,马车停靠在朱红色墙边,窗帘被风掀开一角,缝隙间透出些许暖光,柳枝低垂,投在墙面的影子轻晃。

江绾闻言,视线移回沈玦身上,娇笑不已:

“王爷俊美风流,自是魅力无穷的,然而王爷这魅力,怕是不仅吸引了姝儿,还吸引了许多魑魅魍魉吧?”

沈玦眯缝的眼底闪过冷意,皮笑肉不笑道:

“姝儿这是何意?”

江绾指了指王府大门,“王爷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沈玦扬了扬眉,双手环胸倚靠在府门口的石狮上,语气里满是轻浮:

“入夜了,姝儿确定此刻踏进我昭王府的大门,今夜本王还会让你出来?”

江绾心里一紧,面上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若是就在这大门口说话,我是无所谓,但只怕赶明儿消息传遍整个京城,陆姑娘误会。”

沈玦“唰”的一声,收了折扇,懒洋洋站直身子,下颌朝大门扬了扬,语气懒散道:

“来者是客,王府怎会怠慢了客人,今春刚送来的明前龙井,姜姑娘进去品个新鲜。”

江绾轻笑,跟在沈玦身后,月光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忍不住揶揄道:

“那姝儿还真要多谢王爷款待了。”

江绾不是第一次来沈玦的昭王府了,三年半以前沈玦刚封王的时候,她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她和他的关系尚且没到后来那么僵。

两人依着在江南时的情分,还是相当熟稔的。

再后来出了强吻那件事后,她和他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至此她再未主动踏入过昭王府的大门半步。

一直到后来某次,她遭人暗算中了毒,又被他强掳回府来……

她那次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听沈奕后来说,那次他带了城防营的人来昭王府要人,而沈玦将她困在房中,动用了全部府兵来抵抗他带来的兵。

“想什么呢?本王说话都未听到,我可还从未见过姝儿这般模样。”

沈玦的声音猛地想起,江绾骤然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随沈玦走到了他的寝房门口。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连忙止了脚步,视线在周围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一圈,轻笑道:

“不过是觉得王爷这里奢华繁复,一时间看得走神罢了。”

“是么?”

沈玦挑眉,手中把玩着折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卧房中更加奢华,本王还有一套从江南运过来的黄花梨木千工拔步床,姝儿要不要去瞧一瞧?”

沈玦今日换了一身竹青色银丝滚边直襟长袍,腰间被团云纹革带懒散收束着,乌发高束,带着雕刻复杂华丽的银冠,整个人俊朗飘逸又风流不羁。

月光下面如瓷玉,俊美不凡,一双凤眼修长,看人时似含着深情,动作间气度矜贵,笑时又看起来极是不正经。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余光瞥见有仆人搬来摇椅放到院中,轻笑着调侃:

“是去瞧一瞧?还是同王爷在上面滚一滚?”

沈玦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自己走到摇椅旁坐了下来,举了举手中的茶水,“坐下说?”

“却之不恭。”

江绾走到桌子另一旁的摇椅上半躺了上去,略微仰头的功夫,就看到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知道,此刻边关的娘亲他们会不会也在看着同一轮明月。

沈玦侧头看了她一眼,也顺着她的目光仰头看天,啧啧轻叹道:

“美景美人儿,这日子当真舒坦呐。”

江绾收回视线,盈盈目光看向沈玦,一贯妩媚的眼眸第一次多了几分清亮,“王爷当真就打算这么舒坦一辈子?”

“可你想舒坦,有些人却不想让你舒坦不是么?”

沈玦嗤笑一声,不答反问,“姝儿听过一首曲子么?”

“什么曲子?”

“纤腰恰褪绣罗裙,宝髻斜堆玉枕云,粉腮春透热氤氲。汗津津,一半儿佯羞一半儿亲。1”

沈玦的语调散漫,嗓音低低沉沉,靡丽的淫词艳曲经经他之口哼出,竟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反倒品出几分风流韵味。

好似他这人就合该这样,天生锦衣玉食风流不羁,就该这样纸醉金迷的度过每一日,尝遍天下美丽女子,温香软玉在怀,溜鸡斗狗散尽千金。

江绾瞧着月色下男人微眯着眼的恣意侧颜,忍不住轻笑着低语,“王爷还真是跟我一样,烂到了泥里呢。”

沈玦没听清她的话,嘴里仍哼着调儿,散漫儇佻地侧过去问,“你说什么?”

江绾看着面前这个成熟男人的风流黑眸,忽然同第一次见他时,少年那充满攻击性和警惕性的阴鸷眼眸重叠在了一起。

斑驳的旧时光在这一刻纷至沓来,江绾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时,她没看见那束光,却看到了与她一样被困在黑暗中的人。

她忽然,有些想靠近他,犹如触碰一个同类。

江绾犹豫了一下,微凉的指腹轻轻抚上沈玦的眼尾,“我说,王爷的眼睛,真好看。”

1出自明代陈铎的《风情四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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