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洲这段时间都是在家办公,避免带着断臂去公司丢人现眼。公务繁忙,他除了待在自己的卧室就是书房,偌大的起居室全让给裴煜一个人使用。
裴煜窝在沙发里认真看电视,主要是看新闻资讯,打发时间的同时顺便了解这个世界。帮佣上楼送饭,他立刻起身,忙道:“都放在这里的餐桌上吧,我和他一起吃。”
帮佣比管家王叔余勤更摸不准路凛洲对裴煜的态度,习惯且机械地听从命令,低眉顺目:“是。”
裴煜努力想和路凛洲拉近距离,培养感情也需要循序渐进,比如,可以从一起同桌吃饭开始。
等餐盘摆好,他敲响路凛洲的房门。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便推门而入。
正在检阅企划书的路凛洲抬起头来,难得没在第一时间驳斥擅自闯入的人。
“敲门。”
他撂下两个字,继续处理公务。专注而安静时,他那种张牙舞爪的攻击性竟消解了不少。
可能是直觉里没有感到危险的缘故,即使路凛洲再凶神恶煞怒斥责骂,裴煜也不怎么怕他,只忧心他的脾气影响孩子发育。
裴煜走上前去,解释道:“我敲了五分钟。”
想起路凛洲突然呕吐昏迷的事,他仍心有余悸,嗓音里带着诚恳的关心:“我怕你又晕倒了,所以才直接推门进来。”
路凛洲懒得再次抬头,静坐在那儿发号施令:“出去。”
“吃饭了。”裴煜不疾不徐道,“你胃不好,每顿饭都要准时吃,而且你现在是两个人……”
路凛洲忍无可忍,掀眸的瞬间展露出锐利的眉眼,直视几步外的裴煜,尚未开口,已隐含威胁。
青年安静漂亮的面孔恰好映入他黑而深的瞳孔里,温和润泽得像上好的美玉,长发整齐地束起,轮廓清晰干净。
卧室大门重新关上,路凛洲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好半天,直到一个字都无法再映入眼帘,终于起身。
“菜都快凉了,赶紧吃吧。”裴煜见他过来,招呼道,“这个银耳燕麦粥,是我让厨房做的。”
路凛洲随意扫过去一眼,餐桌上大半都是日常菜单之外的食物。
“我只是给了厨师食谱,都是他做的,你吃起来应该会比较习惯。”裴煜解释着,又换了几道菜到对面,“这些都对孩子好,你多吃点。”
裴煜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不再管沉默僵坐的路凛洲,自行开动,填充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路凛洲看向对面埋头干饭的人,冷不防开口道:“裴家……”
“你需要多补血,我看网上说怀孕容易贫血。”裴煜的注意力全在餐桌上,说着站起身来,从鸭血粉丝汤里夹出一块的鸭血,送到一半顿又住,试探了声,“鸭血…你吃吗?”
而照入路凛洲眼帘里的视线,澄明一片。
几秒的静默后,嫩弹的鸭血落进他碗里,裴煜坐回原位。
路凛洲失神半晌,重新找回自己刚才的话:“裴君铭,你知道么。”
裴煜闻声立刻放下筷子,神态认真,眉头微不可察轻轻一皱:“不知道。”
在路凛洲的眼神因怀疑而冰冻凝结之前,他苦恼地抿了抿唇,又补上一句:“也可能是不记得了,我不能确定。”
“他是裴家的少爷。”路凛洲继续说。
裴煜登时警惕起来,再度放下筷子。
“裴家也真是没人了,第三代唯一的少爷还是个没血缘关系的。”路凛洲也放下勺子,意味深长,“可笑么。”
不过,私生子一大堆的路家同样是众人不敢提及却又心照不宣的笑柄,半斤对八两罢了。
裴煜不知道他话里的人是谁,便只顺着他的话去思考,认真想了想才回道:“对我来说,血缘关系也不是很重要。我完全没想到,我会拥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路凛洲脸色骤黑。
裴煜若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接着说:“其实比起惊喜,更多的是惊慌。但我想,你肯定比我更难接受,毕竟你做了那么多年的Beta。”
反正啰唆一大堆也不一定能得到多么好听的回应,裴煜并无期待地垂下眼,又给路凛洲夹了一块红烧肉,见他面前的碗里仍满满当当,想他用左手吃饭困难,接着关心道:“你的手臂大概什么时候能拆绷带?”
当谈及自己一手造成的骨折时,裴煜仍然关怀备至,神情真挚全然不似作伪。
“……快了。”默了一瞬,路凛洲随口答道,继续之前的话,“时间差不多,到时候我会去裴家主办的慈善晚会。”
裴煜脸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你自己去吗?”
尽管现实已和小说的剧情大不相同,裴煜到底不放心路凛洲独自前去那种人多眼杂的场合,就算有助理保镖跟着……他觉得这些人实在靠谱不到哪儿去。
“你和我一起去。”路凛洲却打消了他的疑虑,意有所指,“正好去见见裴家人。”
至于裴煜到底和裴家有没有关系,让他们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裴煜并不推脱回绝,反而长松一口气,眉眼微弯:“嗯,我陪你一起。”
路凛洲微愣,而后蹙眉:“要是敢乱说话,你就完了。”
裴煜不解:“乱说什么?”
不管裴煜是不是真失忆,这时候肯定是在装糊涂,故意气人。路凛洲张了张嘴,怒骂的话刚送到嘴边,突然急急转了一圈,反过来将自己噎住。
他猛然意识到,裴煜已经好几天没用那个惹人厌烦的称呼叫他了。
他隐隐烦躁,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默默将看不见的牙关咬紧。
裴煜缓缓开口道:“我不会在外面叫你老婆,也不会跟别人说我们的关系。”
事实上,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在裴煜看来,亲昵的称呼有助于培养感情,但这需要循序渐进。两个陌生人因为意外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这种事说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看着那副无害低垂的眉眼,烦躁无从发泄,路凛洲硬邦邦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裴煜低下头去,继续吃饭,不说话了。
不知为何,路凛洲愈发心烦气闷,等到裴煜开始收拾碗筷,在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里,他猝然开口:“去参加晚会,你应该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裴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默默将空碗叠起来。
失忆,又穿成不明身份的炮灰,现在裴煜称得上是一无所有。他来来去去穿的都是王叔给他的几件衣服,岂止是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甚至无家可归,只能待在路凛洲的地盘上。
“你和余勤一起跟着我,不能穿得太寒酸了。”对着异常安静的人,路凛洲继续说,“西装品牌NOVINS,知道么?过几天我正好要去总店一趟,你也去。”
总店的季度报表出了些问题。路凛洲不想带着砢碜的绷带在工作场合路面,可NOVINS由他一手创办,也是路氏旗下的重要企业之一,事关金额巨大,他不放心假手于人,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还能打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语气总是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和颐指气使的命令,裴煜却忽视了这些,剥离出他话里的深意,是要带自己出去购置西装。
他迅速抬起头来,弯起的眸子里盛着亮光:“好…老婆。”
路凛洲微怔,而后沉下脸:“你再叫一次试试?”
裴煜闻言,眼和唇依然维持着清浅漂亮的弧度。路凛洲盯着那两瓣红盯了好一阵,良久,盘旋在胸膛里的怒气都散了,也没见到它们再次张开。
路凛洲:“……”
盯着盯着,他脑海里的画面就变了,嘴里的食物也没了滋味。
突然很想,很想看着他匍匐在自己身下。
很想,见到那张嘴大张大合,像搁浅的鱼一样喘气,忘情地呼唤自己,肯定要远比隔着屏幕的对视有趣。
啧,难以言喻。
……当然,前提是稍微把称呼改改。
可裴煜偏就不再出声了,连令人生气的称呼都不再叫了。
他把空掉的碗碟逐一收拾好,最后看向路凛洲面前那碗银耳燕麦粥,吃了得有半个小时,此时才去了一层皮。
为了保证最佳的口感,他拜托厨房用小蛊隔水炖煮,比较费工夫,花了几小时也就做了这么一小碗。
好半天,裴煜总算又张开了嘴,说的却是:“那碗粥,你还喝吗?”
路凛洲:“……”
裴煜的眼神,好像他家大业大还能欠人一口饭一样。
路凛洲没了欣赏的兴致,垂眸,桌上的食物更是索然无味:“不喝了。”
“我想尝尝。”
裴煜说出自己的意图,见路凛洲并不拒绝,才把瓷碗换到自己这边。然后毫不嫌弃地拿起用过的勺子,用舌头慢条斯理卷着喝。
他专心享受美食,完全没能察觉对面的眸光又暗了几分,衬衫下胸膛起伏,连没再进食的喉结都滑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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