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绝情,又或许是太优柔。
少年的脸色被月光映得越发烦躁,不耐又疏冷,好像多听一句,都是在浪费时间。
旁边老人注意到了他的不悦,转头看他,“风凌。”
沉声,压在这片惊人冷风里,别具威慑。
是要他规矩点,告诉他以后但凡这样,该怎么处理的意思。
但少年只是慢慢勾起唇角,瞳孔漆黑,不着光的冷,反问:“一天?”
夜风寂冷,他抬眼,面无表情地朝这栋301的位置看了眼,入目一片深黑。
什么都看不清,却不代表那边没有人。
车窗边被月光照出的身影,若隐若现。
风凌就盯着那一处,眯眼,不动声色的审视。
他冰冷的目光就在这一瞬,和躲在窗帘后一不小心露出视线的槿妤生生撞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彼此。
但槿妤还是被风凌眼里的居高临下压住了所有骨气。
她惊惧,心跳停拍,彷徨撞得心眼疼痛。
知道她在那,所以他警告的眼神,很直截了当:别逼他动手。
槿妤看懂了。
几乎同时,她攥紧在衣边的手快要掐进掌心,疼难抵汹涌恨意。
她眯眼看清车牌,有印象。
就凭这个京A的车牌,槿妤知道车里的是谁了。
风家人。
是那个父母出事前突然关系变好的风家,也是那个出事前迫切入股潮中河,出事后却直接倒打一耙的风家。
槿妤不了解商业上的事,但贝家还风光时,她没少听父母夸风家,情义并重。
但现在,父母刚火化,风家就迫不及待把贝家一切残余都吞了。
好一个可笑至极的情义并重。
车牌太过刺眼,槿妤几乎快被恨意吞噬了冷静。
她就站在墙角,随风轻扬的纱帘后,光影越暗,越像是无尽的深渊,发了狠地把她拖拽下去,再不见光。
然而,风老一向见惯了风凌的浑,见惯他在风月场的顽劣放纵,少有如此沉默。
只猜他是第一次触及这些,难免是同情心开始作祟了。
风老精明的眼扬了抹笑,倾身说:“你刚回来,很多关系还不了解,这次处理的贝家,不过是风家之前谈的算不错的合作对象,但败就败在野心太大,什么都想要,很多形势涉及危险,风家必须及时止损——”
后面的话不必说,风凌就抬手了,目光收回,整个人气场压得冷冽又倦怠。
他冷声:“既然要及时止损,何必多留这一天?”
风老笑了笑,似是满意风凌的回答:“你的意思,是嫌时间太短了?”
这话故意这么说。
风凌当然听得懂风老的提点。
车外男女更不敢多言,噤声的形势。
风凌只闭了闭眼,烦躁吐出一句:“几个小时足够。”
他再睁眼,就看着车外的男人,说:“我只给她两个小时。”
“如果两小时后,这里还有她,或者是贝家的任何东西,下场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风凌说得决绝尤其,“我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说完,他就看向前面的司机,再没多一秒停留。
“开车。”
高标的豪车一路驶出这居民区。
风声盘旋,炽光冰冷,车来车走,什么都没搅乱,又像什么都搅乱了。
槿妤盯着那一路远离的车,直到汽车郁红尾灯消失在窄巷拐角,她撑到现在的力气像是瞬间溃散,消失,她背脊抵着冰凉的墙壁,一路往下滑。
直到跌坐在墙角,有什么滚烫接连不断掉落地板,染湿了大半衣边,所有的一切才变得清晰,变得真实无比。
她彻底没有家了。
这些人要把她赶尽杀绝,就是看她现在无依无靠,手无缚鸡之力了。
他们就可以拥有她所原有的一切。
长台上还冰冷放着的骨灰盒上,男女的照片,含笑。
刺痛槿妤心脏。
办丧、守夜、火化到现在都强忍住没哭的坚强,只因为刚才那一抹对视上的眼神,还有现在父母看着她微笑的表情,统统溃败决堤。
槿妤恨自己的软弱,也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
她知道光凭自己的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堕落进深渊。
她知道,对他们,她的卑微,没有用;她的反抗,也没有用。
不惜一切,只有把她自己染进那一片肮脏泥潭,才有用。
槿妤很清楚,只要一个选择,她就可以完全从头开始,抑或是跌落万劫不复。
可背负到现在,父母为什么会选在答应她早回家的夜晚,失控把车往滑坡的山上开;公司安稳运行到现在,又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突然爆出多项丑闻......
槿妤不信这些都是巧合。
比起巧合,这场以自杀结尾的逃避,就根本不可能会是父母做出的抉择。
她不信,所以她必须坚强站起来。
如果连她自己都垮了,那就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
所以就算是被恨麻痹心脏,麻痹到连四肢百骸都发抖,槿妤还是在半晌的沉默之后,强撑着自己站起来,朝着到现在还放在门边,未拆动过的行李走去。
今夜,风冷。
但风逼她记住了一个人。
-
一年零六个月后,桐河市最出名的酒吧一条街。
迷离夜下,灯红酒绿,什么旖旎气息都徜徉在这条深夜未眠的街。
打扮性感的女人,被肥头圆耳油腻男搂在怀里的女人,这条街,夜夜笙歌,暧昧层出不穷。清一色的酒吧暗地,没人知道,白天人模人样的这些店,晚上都在肆无忌惮玩着什么禁忌。
有人管,没人犯事儿,只要一天不违法,这些店就完全有开下去的资本。
勾结玩乐,好像从来都是存活在社会最低处的黑暗蝼蚁,不足为奇。
这条街尽头有一家叫Venus的酒吧。
老板叫邹承瑞,是个放浪形骸的拆二代,凭着在桐河最敏感楚界线上连拆多套房,按理早就能坐拥千亿,但邹承瑞死就死在手贱,爱赌-博,赌场成夜为家,不着分寸,连赢连输,一夜几百万挥霍都是常态。
很长一段时间,槿妤都不明白邹承瑞都这么败家子了,哪里还来这么多钱开酒吧开会所,成天花重金和漂亮女人周旋。
就连常见座驾都是落地几百万的保时捷和玛莎拉蒂。
就他那副做派,在桐河这以县为称的地方实在是招人耳目。
但邹承瑞就是有本事,旁人不知道的本事,家底厚的连桐河这一块的地-头-蛇都不敢随便招他。
而槿妤就是邹承瑞从地-头-蛇里抢走的人。
地-头-蛇当初摆明了是要顺着风家,时隔一年再找到槿妤的时候,要把槿妤处理掉。
风家虽然没把话摆在明面儿,但地-头-蛇跟着混久了,会揣摩。再加上风家现在的主儿是更难琢磨的风凌,那他们更不能出差错,留祸根。
想着反正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社会办事儿,给点教训就可以,轻而易举。
但谁知道中途会杀出邹承瑞这么个程咬金。
一口一个“宝贝儿,跟我回家”的话,直接把槿妤归到与他身后那帮女人同列,地-头-蛇再横,也知情邹承瑞背后共存的势力,没敢再下狠手。
但当时寒冬,槿妤已经在冷冻库快奄奄一息。
所以那次,是邹承瑞救了她一命。
后来也是邹承瑞全权承担了槿妤的医药费。
天上从不会掉馅饼,槿妤在病床上有意识醒来的第一句,就是警惕泛冷的:“你想要什么?”
那抹眼神,邹承瑞估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
眼眶猩红,挡住纯净,防备至极,像只蓄势待发到随时会咬人的疯兔子。
对,就“疯兔子”这个词儿,成了后来邹承瑞称呼槿妤的名儿。
但当时坐在病床对面沙发上的邹承瑞,只是闲闲翘着二郎腿,一副纨绔富家子弟的模样,轻笑地咬着唇间未点的烟,玩世不恭道:“你觉得我要什么?”
他眯一眯眼,那张长相轻佻散漫的脸上就勾勒出威慑。
槿妤没有说话。
邹承瑞就摘下那根烟,指尖摩挲,淡笑,沙哑道:“贝槿妤,以后你跟我,怎么样?”
他抬眼,只一挑眉,更恶劣的话就脱口而出:“跟我进Venus,做头牌。”
最后三个字,他尤其咬字重,轻笑:“不用卖。”
......
就因为他那一句“不用卖”,槿妤以为逃离了地狱,但他下一句,就像是生生从地狱里伸出的黑手,青天白日,肆无忌惮,又把槿妤无情拖拽回黑暗深处。
他说:“但我知道你身份证上的实际生日,现在的你,已经成年了是吧。”
运筹帷幄的,他笑:“虽然对外,你还有六个月才年满十八。”
槿妤攥紧被边的手全是汗。
都快溢湿白色的床罩。
她咬紧牙根,不说话,就见邹承瑞终于失去耐心,皮笑肉不笑说:“那这六个月,我算你的休养期,那之后——”
他随心所欲勾了勾唇:“我们成年人就要讲成年人的规矩。”
“我可以给你一天考虑时间,跟我走,还是我再送你进那帮贼窝。”
话到这,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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