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遇见郁山时,格外狼狈。
具体的相遇时间地点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约是夏季,中午。
她跟着一辆不正规的黑客车,一路向北,来到了北方,中途路过某个小城,售票员让下车休息,自由活动吃饭,并嘱咐按时回来,按时发车过时不候。
话落那个拿着喇叭的人关掉空调,车内瞬间像蒸笼,逼人必须下车。
她坐在靠窗位置,肚子饿的咕噜响。车里空荡荡的,那人听见了便指着她,让她下去上厕所,再吃点东西。
她摇头,那人又说:“不下车?你可想好了,等下这趟八个小时。”
韩清抿唇,犹豫了片刻,才起身从夹层里拿出背着画板和书包,那人提醒她,要不要把行李带上,万一等一下她回不来,车可不等。
她摇了摇头,她一定会按时回来的。
那人注意了她一路,别人吃饭她喝水,别人喝水她睡觉,别人搭话她沉默。她在这个车上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看她下了车,他才摆手,嘟囔了句:穷哑巴装什么清高。
九十年代的街道,石灰路边坑坑洼洼,轿车经过一下,尘土立马飞得到处都是,一旁店铺的人开着吹风机,扇扇子,流的汗都能混成泥。
韩清谨慎得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身后响起自行车的响铃声。
她赶紧护着画板背身,躲在马路一旁避开,但这里街道太窄,书包还是被自行车撞了一下。
她赶紧检查了一下颜料,大概确定没事之后,才找了个便宜的鸡蛋饼摊位,花5毛钱买了半张鸡蛋饼,付完钱,老板指着店内桌子上卷心菜和土豆腌制的小菜,让她配着吃。
她摸着口袋所剩无几的钱包,摇头。
“免费的。”
韩清这才进去,夹了几筷子加在饼上,卷着吃,但她也没敢多夹,赶紧出来,站在电线杆旁。
老板人指着一米外的臊子面店,“姑娘,那个我媳妇的店,你过去坐着吃。”
韩清看向那个棚子,吃饭的人不少,看上去都吃的很快,着急忙慌的。
“你不是本地人吧。”老板主动跟她搭话。
韩清点头,老板又说:“来我们这边旅游?打算待多尝试时间?”
说话的尾音上扬,特亲切。
韩清用手比了个一。
一个小时。
“一周啊,”老板擀着面,道:“看你像南方人,从那坐火车过来要几十多个小时吧,你父母没意见?”
提起父母,韩清的神色就显得有些紧张了。
她没有笑,也没有点头,就是脸绷着。
不是没意见,而是偷跑出来的。
韩清看着胳膊上被烫伤的大片伤痕,只觉得隐隐作痛——是她父母弄的。
记忆袭来。
养父母家条件很好,有个多病的儿子,有人说找个姑娘来挡一挡就好了。于是就有了她被人贩子拐,她也从小被养父母当作弟弟的挡灾石,因为是多余的,所以她经常挨打罚站。她安慰自己父母是爱自己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痛苦。
可就在不久快高考前的她得知了真相。这个消息击溃了她,让她十几年的心里建设成了笑话。
她当面提出找亲生父母,软磨硬泡都试过。都被一一驳回,被斥骂没良心。所以她趁着养父母带着弟弟出去玩的功夫,逃跑了。
这无踪无迹的,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只好选择离南方较远的北方,避开他们。
这一路上,她几乎都能看见关于她的寻人启事。
为了不让人听出云南那边的口音,只好选择不说话。
过往只觉得恐怖。
现在似乎也没好到那里去,她愣神之际。摩托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些人速度极快得穿过街道,别人来不及躲,被撞到人仰马翻。原本平和的街市瞬间闹哄嘈杂。摩托不停,扭头骂着晦气,又觉得不满意停下,朝地上吐口水,将店铺乱砸一通。
那群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个个纹身刺青,有长头,还有卷发,寸头,长得都带着凶相,手上拿着铁棍和刀到处砸,砸完之后,还嘻嘻哈哈,似乎别人的东西在他手里就像是玩具,轻蔑佝偻。
韩清都被吓愣了,忘记躲避。
等回神时,书包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而她已经被鸡蛋饼店的老板拉进了店内。
“败类,社会渣渣!”
韩清看老板,老板恨得咬牙切齿,说他们三天两头过来收保护费,报警抓进去蹲几天,放出来后为了报复,收得更高,漂亮女人也不放过。
街道各处都回荡着玻璃破碎声和那些人的唾弃声。
这些人烂到了骨子里,那股恶臭令人发指,脚步声越来越近,韩清压低了身子。他们逃过一劫,可隔壁的店却没逃过。
这里的人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忍着,忍到他们发泄完。
等到摩托扬长而去,再看向街道,街贩的店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怨声叹气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久久都散不掉。
“妈的,这是谁的包!”
韩清跟老板点头示谢,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男人提着自己的书包。
男人左右环视了一圈,也不知怎得就走到了韩清面前,“你的吧。”
韩清特别谨慎,察觉男人态度不善,她本想摇头,却被男人扯拽着拖到了一旁的店里。
“别想躲。”
她的头被按住,低头看向面缸,里边的白面被染成了五颜六色。
韩清眉心跳动,余光看男人手里的包,包底不知何时开了个口子,白色的尼龙包也成了五颜六色,她的颜料全被挤炸了!
这可是她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上好颜料。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却再次被男人按住,“说吧,怎么赔。”
韩清不说话,一旁也没人来。
他们都顾着收拾自己的店,没工夫管别人,或者换个想法,他们刚受了损失,现在正想找个冤大头接盘。
他们在这里多年,邻里邻外都面熟,韩清看上去就是外地人。
“包里肯定有钱吧。”店长就仗着这点欺负,说着就把包扔给了一旁的服务员,“找找,找到多少算多少。”
包里东西倾泻而出,各种颜料,纸张,板子,就是没有钱包。
男人气了,韩清脸色也瞬间变白。
她的钱包里留着她接下来要用的钱,还有身份证,没有这些可怎么办啊!
脑中突然闪过下车被自行车撞的那一下,就是那时候被偷了。
她要去报警。趁男人看服务员的功夫,咬了男人一口,正想夺包逃时,却被另外的一个服务员拦住。
他们步步逼近,韩清往后退。
很快,她就被挤到了店的一角,狭窄潮湿,满是黑灰还有玻璃渣。
一个踉跄,她瘫坐在地,抬头,三个男人像巨山一样围着她。
空气不流通,她手撑着地被扎到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喘不过气,心脏速度跳得都快炸了。
摩托声再次袭来。
这次只有一个。
“咳。”
沉闷的咳嗽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三个男人回头,像看到阎王一样,被吓得不清。
刚才那群人跟这个比简直就是饭钱小菜,这个才是硬菜。在这个地界,王老总脚踩着所有的娱乐场所,更是夸张到三个省的女人道都离不开他。而当初跟着他打下这片天的就是这个男人。
他没有那伙人的嚣张,平时很是低调。
但混的人都知道,他才是又硬又狠,记得当初王老总被绑架,他一个人单挑几十个绑匪,直接把大半条命放在那里,王老总出来后要给他职位,让他别做打手了,他拒绝,还是做打手,只不过不再那么拼命了。
因为他不动手,旁人就已经跪地下求饶了。
他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花名,花蛇、好酒、腰子等等。
他不想弄,就一个真名郁山,因为他现在30来岁,没有家人,没有老婆孩子,不怕报复。
韩清也从缝隙中看到一个男人,他站在面缸旁,用手捻了一把,指尖摩擦,低头闻了闻,可能是味道不对,他蹙眉,又闻了一下,才把面擦在了黑t上。
男人全程都没有什么情绪,沉闷,旁人只是单单看着他,就已经喘不过气了。
原本厉害的店家,瞬间弯着腰过去,赔笑:“这面被染料染了,这不是刚抓到人,今儿来不及给您做。”
说话间,韩清察觉到那个人朝她这边扫了一眼。
都是恶人,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但韩清浑身颤抖着,还是选择救助,摇头。
不知道郁山看没看见,店家反正是看见了,怕她乱说,赶紧挪了个身位把她挡住。
郁山闷闷的声音再次在空气中回荡,“不做。”
“不是不做,这个面您也看见了,”店家耸肩,做着苦脸,从包里又掏出几张票子,“真做不了。”
郁山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店里满是霉味和玻璃木头碎屑,死气沉沉的。
韩清觉得自己就像是他们,任人宰割,是多余的,或许她应该死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突然,一记巨大的破碎声响彻天际,空气飘满五颜六色的粉尘。
韩清瞳孔骤然收缩,看向店口。
郁山手里抄着一个坏掉的椅子,很平静地砸着面缸,连腰都不弯,五颜六色的粉尘落在他的身上,他淡淡抖开,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脸上全程都没有什么表情,像黑夜一般死寂。
店家也不敢声张,只能在原地叫着,拦着。
等一切做完,郁山扔掉椅子腿,走到店家面前,伸手。
店家不解,男人看向怀里,店家低头看怀里的包,“您要?”
郁山喉结滚动,闷闷地‘嗯’了声。
“好好好。”店家把包递了出去。
郁山又侧眼看着地上,店家很有眼力界,赶紧将地上的颜料,不管好的坏的,都给装了个塑料袋,放进了包里。
郁山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向角落的韩清,说了从开始到现在最长的一句话,“你不走?”
韩清白着脸,抬头。
店长还指望着坑韩清一笔,赶紧拦着,“她不——”
说话间,郁山撞过店长,当着他的面走了进去。
韩清看向店长。
郁山直接拎她的胳膊,带着她起身,“跟着。”
看她站稳,松了手,转身先走。
“她不能走啊,”店长确定两个人不认识,站在原地干着急,“你不能什么事都管啊,她的颜料掺在我面里,这她得赔啊。”
韩清本在犹豫,因为眼前这个人看上去也不像好人。
她跟着走了,无非是从一个火坑掉进了另一个火坑。
闻声,她立马抛掷脑后,小跑两步,跑到了男人身后,距离很近。
而郁山却在路过店长时,止步。
“说谢谢。”
令人上瘾的东西,本就不干净。
店长应该感恩戴德,他帮他毁了东西。
韩清还以为男人在和她说话,“谢谢。”
郁山侧眸掠了她一眼。
她说错话了。
韩清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店家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陪笑:“谢谢您。”
摩托声扬长而去,确定人走了之后,店家才敢骂:“呸!郁山!握谢尼玛!”
“小声点,哥。”服务员上来安抚,“那姑娘跟他走了,你觉得还能活么。”
郁山不是好人,也不是热心的人。
被那群人带走的姑娘,哪个不是被他们玩的流落风尘或者低沉,死得死,疯得疯。
店家心里才顺了顺气,看着被砸的面缸,笑着:“老子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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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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