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廷住三楼,她住二楼。上下楼,不算远的距离,一周的时间,她白天去忙着摆摊卖画,晚上回来给郁山送饭,二人没有碰过面。
除了中间有一次,郁山在门口等她,手里扔给她一个钱包。
韩清看着,不是她原先那个。
郁山道:“里边有你的身份证,剩下的找不见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韩清问了,他也没说,只说了句:“有了身份证,你可以随时离开。”
韩清点头应着,等她存够了到下个城市的钱,她自然会离开。
郁山听后,没什么反应,转身离开时道了句,“不用给我说。”
这就是二人一周之内唯一的交流。
尽管如此,韩清还是担心郁山的伤口感染生病,每次送饭时都会给挂点抗生素之类的药。又害怕他听不见还会多敲两次门,等听到门内有拖鞋的声音后再下楼离开。
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只干什么。其余的绝不多干,怕给别人添麻烦,也怕自己撞见一些不该撞见的东西,更害怕惹到郁山。
两个人就这样默契的保持着联系,又拉开距离,没有一丝亲近。
然而今晚,韩清再次上楼送饭时,敲门敲了有两分钟,始终没有听到拖鞋声。
“郁山。”她担心有什么意外,壮着胆子耳朵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叫了声。
里头没有声音,便又叫了一声,可回答她的依旧是安静。
韩清怀疑是自己耳朵有问题,毕竟上次被腰子掐过之后,她的耳朵时常耳鸣。正当她想再次凑近门板听听时,背后就传出来多了一道声音——
“你在干什么。”
韩清吓得身体抖了一下,步子下意识后撤,扭头,看到对于她来说依旧陌生的脸,“送饭。”
她怯怯地伸手,递东西。
郁山扫了眼她的手,又低头看自己的脚。
韩清这才看见自己手里空空的,不仅如此,还察觉出脚下还有点膈。
她赶紧挪开,“对不起。”
说着就从口袋掏出卫生纸,下意识俯身要擦。这段时间,她原本的性子已经被磨的小心翼翼。
郁山侧开脚,不像她一样慌张,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不用。”
“你先去休息,我再去给你买一份吧。”韩清半弓着身子起身,看着他说,“你要吃什么?”
郁山始终没有看她一眼,“随便。”
韩清从口袋里掏出一买饭送的矿泉水,拧开,递了出去,“你先喝口水吧。”
瓶子一直在她的口袋里,被捂的有些暖和了。
郁山没接,“不渴。”
“好吧。”韩清抿唇,又将瓶盖拧紧,塞进了口袋,挪到了一边。
郁山跨步越过她,侧身走进,楼道很窄,可他还是小心地连她的衣摆都没碰到。
天色渐晚,房间门打开,灯的开关声响起。
韩清抬眼看着屋内,没有什么装饰,跟她的屋内一样,有点单调孤凄,她不喜欢回到那样的房间,没什么好看的。但此刻,屋内的人成了最吸引她的东西。
更或者说,因为有了屋内的人,她才会在房间多待一会。
屋内的郁山穿着一件无袖黑背心,身上都是土,他的手腕处还绑着毛巾,小麦肤色渗着汗珠,滑进衣领,肩上的皮有擦伤,大臂处的肌肉线条上被晒出片片红斑,像是刚从工地上回来。
仔细看,他胸前的那块黑色布料颜色更深。
郁山不知道韩清还在身后站着,在工地上晒了一天,身上的黏糊劲搞得他难受,他一手拿着盆,一手脱衣服打算去水房接水冲一下,刚转身,看到身后的人影时,刚出来呼吸的腹肌就立马他被盖住。
他又低头看了看衣服,确定挡好了之后,才道:“还有事?”
韩清没察觉他的避嫌,“你去工作了吗?”
郁山自然不会回答。
韩清看着他身上的土,脑子里联想了十八般野地埋人的画面。
她特有眼力界的没有继续问,只是看他胸前,“那里是你受伤的位置吗?”
郁山把毛巾挂在脖子里,毛巾很长,挡在了胸前。
韩清很愧疚,毕竟那日郁山的二次受伤是因为护她。她上前走了一步,进了家门,“是不是那天没处理好,又流血了。”
郁山一下子就拧眉,往后退,“站那。”
韩清止步。
屋外有人路过,他们不知道郁山的身份,只知道邋遢的男人房间内站着一个正值花季的姑娘,浮想联翩,视线不算干净。
郁山扫了眼,扬着下巴,“出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
韩清不解,但听话往后退,等退到门口之后,郁山拿着盆也跟着出来了,门‘嘭’的一声再次紧闭。
楼道拥挤狭窄,有人路过时,双方还得同时侧身。
迎面走来一人,韩清侧身避让,等再次回头,郁山已经走远了两米,她赶紧小步上前,“现在是夏天,你的伤口如果不处理会发脓。”
郁山步子很大,韩清小跑着,声音有些急,“你等一下最好还是先消毒——”
郁山突然停下,转头看了她一眼。
韩清的头碰在了他的大臂,很硬,她很小声的闷哼了声,捂额头,抬眼。
郁山看在眼里,沉默了下,说:“去买饭。”
韩清:“可你的伤——”
郁山再次看她。
他的眸子很冷,像是坟一样死寂,韩清被吓着了,哑声抿唇,只能道一句:“好。”
郁山其实没那么讲究,对于伤口来说,之前在部队上受的伤更严重,他就用部队上的急救措施给自己治,也没见他死。
前几天把枪伤挑开,二次受伤,他自己拿针线再缝住,也没觉得有多大事。
他跟王老总当打手,拿命干了这么多年,早就见不得光了,只能往阴沟里走,越走越深。
现在身后突然来了个韩清,对他来说就是负——
郁山脱下衣服,看着水房中镜子的倒影,胸前伤口渗出鲜血,上边还有黄白色的脓。
思绪戛然。
还真流脓了。
郁山自嘲地笑了声,弯腰把盆里接满了水,肥皂打在毛巾上,浸在盆里冲了冲,打在胸的伤口处,来回擦拭。有点伤口上撒盐的刺痛感,郁山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清醒。
等他冲完,又套上一个干净的背心走出水房,楼道不远处就站着一个小身影。
韩清这次速度很快,跑着去跑着回来的。
郁山走过去,把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子里,门刚打开,韩清就走上前,递出手里的东西,医院的挂号单。
郁山刚冲洗完,一身凉气。
韩清都能感觉到,但她还是应着头皮道:“等你输完液回来之后,我就做好饭了。”
郁山拧眉,“没钱了?”
“不是,”韩清没有收回手,一直举着挂号单,“外边的饭重油重盐,对伤口不好。”
还关心起他来了。
郁山没接,走进房,把钥匙一扔,盆放在架子上,坐在床上,拿毛巾擦头发,水珠四溅,溅到了床头柜上,视线终于停在了之前的那个信封上。他没来得及问,韩清也没时间说。
他敲了敲桌子,问:“这里头是什么?”
韩清看着手上的挂号单,下意识想要进去,想到他刚刚的态度,她硬生生止步,站在门口道:“请柬,结婚的。”
郁山说:“谁的?”
韩清觉得二人关系不浅,害怕郁山不愿让她知道,她便说:“你拆开看看吧。”
可能察觉到她的机灵劲,郁山朝她那边看了眼,才不慌不忙地拆开。
“人多会来的。”郁山看着结婚日子,就是半个月后,问出口的时候,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温度。
“你受伤那天晚上。”韩清如实道。
郁山面色凝刻板正,“有没有人看见。”
韩清想了想,摇头。
“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韩清看着他。
“什么?”郁山的话明显多了。
韩清敲了下门,左右看了看来往的人,“这个话,他说不能让别人听见。”
郁山走到门口。
韩清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挂号单塞进了他手心。郁山蹙眉,脸色不好,韩清装作没看见,低头,往后推了几步,让他有空间出来,道:“你先去医院看看,回来之后我告诉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楼道的灯是昏黄色的,近乎于没有。
饶是如此,韩清还是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股冷箭刺向自己。
然而就一秒,那种被人盯着的不适感就没有了。
郁山直接捏着挂号单,跨着步子走了,他掠过她路过的风,都晃着墙上的灯线一抖一抖的。
韩清倏地松了口气。
实话说,如果郁山再看她一分钟,她真撑不住。
而那头的楼下,郁山没去医院,而是去了他经常去拿药的私人药所,里边是个老头坐诊,平常看病看的不错,也有可以执医看病的证件。
他让老头给他吊了两瓶消炎抗病毒的液体,速度调到了最快,一瓶大的一瓶小的,只用了50分钟就输完液了。走的时候,他还特意让老头写了会诊的单子,塞进了口袋带回去。
老头眯着眼,写字的手颤颤巍巍,“怎么,还有人专门查你啊?”
还真有人查岗。郁山敛眸,嗓音模糊道,“赶紧写。”
老头抬眼,笑了声,“写轻点还是写重点。”
“轻。”郁山可不想韩清继续拿病来拿捏他。
老头挑眉,叹了句:“苦肉计才管用。”
郁山自然没搭理,回去后路过二楼时,下意识往203看了眼,一片漆黑。
他三步并作一步上楼梯,走到他的房间时,房间灯是黑的,门也锁了,门柄上挂着饭盒。
郁山拿下来,拆开,一层菜,一层馒头,底下还有小米粥。
还以为被姑娘耍了,郁山走进房间,把饭盒放在地上连看都没看,气不打一处来时,扭头就看见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
“他说,你不需要去婚礼,
我还有事就不等你了,韩清留。”
纸的角落还画了个跪地道歉的小人。
郁山的手指摩梭着纸,没了脾气,但过了片刻,想起自己刚刚那着急样,还是出口骂了句脏话。
他他妈居然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郁山抬眼看地上,将饭捡了起来,俯身的时候,胸口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忍着没有出一点声音,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一口一口吃着,有些凉了。
自打韩清给他送饭以来,小姑娘每次都买些量份大的餐给他送,他能感觉出来,只是可能是不熟悉地方,饭不是很好吃。
今日的也一样,能看出她不常做饭,但他莫名觉得滋味不错。
等吃完之后,他看着桌子上的请柬,手机又响起。
腰子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人看见你又去工地了。”
郁山打开免提,一口一口嚼着饭,没说话。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王老总给你那么一大笔钱养伤,”腰子知道郁山空闲之余都会去工地打散工,无非是抗钢筋水泥之类的。每次他问,郁山便拿一句结婚买房或者留着钱养老搪塞,大多数是干脆不理。但近日,郁山被自己人撞到的次数明显多了。
“看来养姑娘就是费钱,要不然我替你接手——”
郁山没听完,直接挂了。
只是刚挂掉,他视线掠过桌子上的请柬,顿了顿,主动拨出去一个电话。
对方是他所在工地的包工头,听到郁山提出这几天想多加班。
包工头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老实人欺负着,“行啊,工资给你一天加30。”
平日也就算了,一周后是个大日子,不能敷衍。
郁山说:“加50,当天结。”
包工头笑呵呵地,听出他急着用钱就以此拿捏,“小郁啊,这工资没这么开的啊,咱这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郁山把筷子一撂,直接道:“加40,下周结清。”
包工头又周旋了几句,才勉强答应了。实际上郁山在那打散工,一个人相当于一辆车的在那干活,郁山干活利索,没那么多废话,力气也大,本来就给他省了不少钱。
夜班又苦又累又危险,没有人愿意干,所以有80的加班费,现在有人主动加班,相当于包工头直接砍半招来一辆车,哪怕是工资一周一结,没有哪个包工头不愿意的。
郁山挂掉电话也没在意,吃完饭后将碗洗了,床上躺了趟,就准备出去加夜班了。
路过二楼的时候,203的房间灯依旧黑着。
路过时,他的脚步明显比平时慢了些,摸了摸口袋的钱,他抽出两张红票子,透过门缝塞了进去,随后,他紧了紧脖子间搭的毛巾,又赶紧下楼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