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露华慢

倒春寒天气陡然冷起来,雨丝连连,凉风阵阵,陆奺辞淋了个透。她穿了一身素裙,湿哒哒的衣衫紧贴着内里肌肤,细绦愈发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鼓出的胸脯,在连绵不绝春雨中一览无余。

她难堪地瑟缩着身子,双手环抱住上半身,将头枕在手肘上,借此祈望能让身子暖和几分。

约莫一刻钟过去,陆奺辞依旧保持这个动作。雨势不大不小,雍冗漫长,她盯着不平整的石板路上形成的几处水洼。

水洼清透泛起点点涟漪,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和甬道两侧不断被雨打落的娇花,垂着残留的花瓣卷着边,挂着落珠摇摇欲坠。

郡主似乎将她遗忘了在这儿。

身上的温度愈来愈凉,陆奺辞连打了几个喷嚏,再这样下去,非晕倒不可。她拨开挡住眼帘的鬓发,虚眼瞧着那唯一可避雨的精致亭台,踉踉跄跄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进那亭子里。

陆奺辞不敢坐下,站在挡雨檐下,拧着裙衫上的积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水。干瘪潮湿的衣衫皱巴巴地,却也好过方才那浸水如千斤的难受样儿。

她就那样立在亭台前,支出的飞檐堪堪遮蔽着陆奺辞娇弱的身形。不时斜飞的细雨飘落在肩头,可总算是个避雨的地儿。

凉风袭过,陆奺辞忍不住颤抖,这也实在有些冷了,可她没有去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一直等下去,直到郡主想起她来。

正兀自筹算着,雨幕朦胧间,有几人打着伞自雨中款款走来,精致的伞壁垂着细细的铜铃,风一吹,叮叮当当一阵轻响。

她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暴露在雨帘下,又规矩地跪了下去。

“民女陆奺辞,恭候郡主殿下。”

很快,一行人自她身边掠过,女子甜腻的香气掺杂着男子清冽的冷杉气味随风而至。陆奺辞伏得很低,眼角余光瞥见一闪而过的宽袍衣角上边绣着的翠绿竹枝,和一双月白锻嵌珠锦鞋。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崔珣。

他替郡主打着伞,二人并排而行,挨得极近。

“郡主,小心台阶。”

“崔郎...” 永安郡主羞怯地唤了声,明艳的五官添了几分娇俏。

“郡主,这地上怎一片狼藉?怎跪着一人?” 崔珣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珠云眼疾手快地使了个眼色,侍女们忙上前清理方才郡主失手掉落的渣碎,不过几息,地面干净如初,案桌上重新摆放了果盘热茶。

永安郡主慵懒地落座,支棱着洁白的下颔,一副骄纵女儿家模样,“是姝儿想听曲儿。那日父王生辰,这乐伎的琴艺着实高超、令人流连。这不,索性便把人召到府上来。”

郡主美眸流转,直勾勾望着对面如玉般的男子。崔珣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斟了盏热茶,推到她面前,状似含笑聆听的模样。

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触摸上温热的茶杯,莹白指腹摩挲着:“方才这人于雨中畅然奏曲,琴声与雨声交织,真真是不错!崔郎,你说我该赏些什么呢?”

永安郡主的语气状似欢喜,仿若真的是随意一问。

“郡主若觉得曲子不错、合心意,不妨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崔珣语气不咸不淡,边说着还俯身替她拢了下秀发至耳后。

见郡主的双颊倏地绯红,他略微歉意颔首:“是崔某唐突了。”

丰姿俊秀的未来夫婿如此贴心,哪个女儿家不欢喜。

郡主羞色地摇摇头。身后的珠云见机扬声问:“陆姑娘,可要什么赏赐?”

陆奺辞额头抵着地,尖锐碎石剐蹭着肌肤,沉声道:“民女惶恐,鄙曲能入了郡主的耳,是民女之福,不敢有所求。”

永安郡主瞧着陆奺辞诚惶诚恐、匍匐跪地的样子,“噗”地一声笑出声,向后仰了下头,“珠云,赏她百辆银子罢。倒是个解趣儿的玩意。”

珠云闻言微扬下巴,亭里的侍女立即悄声退去,冒着淅淅小雨走远。

而她撑起一把伞,走至陆奺辞跟前,眺着远方细雨,神色倨傲,“随我来吧。”

那油伞正端端地打在珠云头顶上,她身上的衣裳未沾一丝雨水,干净整洁。

陆奺辞低声应是,躬着身子站起来,埋着头,跟在珠云身后。

“等等!”

亭台里郡主娇笑着,艳丽的红唇扬起,好以整暇地抿了口热茶。

“抬起头来,让本郡主看看。”

陆奺辞立在雨中,白如薄纸的小脸浸着水,纤瘦身姿迎着风,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亭台里那一对登配的璧人。

郎君眉清目朗,含笑温柔地望着娇艳的女子,低声说了些什么,逗得郡主掩面羞笑,小脸如胭脂般明媚生动。

却是半分眼神也未曾向她看来。

陆奺辞紧攥着衣角,手指捏的发酸,方才郡主的欺辱、尊严的践踏没让她觉得难受,可眼前的这一幕,刺得她眼疼、心疼。

那个与她直言畅谈、引为知己的崔珣,不在了。

他们一起在宫道口那颗梨花树下埋的竹叶酒,永远留在了前世黑黢黢的泥土地下,不见天日。

她早该明白,为何还是会觉得心口扎得慌。

雨珠遮住了她的眼帘,亭台里的人愈发模糊起来。

珠云语气不善小声嘟囔:“没眼力见的,还不快随我退下。”

陆奺辞诺诺埋下头,贝齿松开,苍白的唇上一片印记。她默默地跟着珠云出了栽种满奇花异草的园子,在临近那扇后门的围墙下停了下来。

“喏——你的赏钱!” 珠云有些不情愿地递给她,见陆奺辞没接,一把塞到她怀里,轻谩道,“高兴傻了吧......行了,你该得的。”

珠云丢给她后,触碰到了陆奺辞湿透的衣衫,嫌恶地拿出一方巾帕,擦拭着干净的指头,“前面就是后门,你自己回去吧。”

不待陆奺辞回话,她冷哼一声,打着伞转身快步离去了,仿佛再多呆一会便会沾染晦气。

陆奺辞木讷地打开,倒出来数了下,里面有二十两。她面无表情地装了回去,揣进怀里,抬步朝着后门走去。

来来往往的婆子丫鬟不少,有的披了油衣,有的带了笠帽,有的撑了把伞,独独她一人行走在雨帘里,远远闻着一股潮味。

“喂——” 廖婆子无奈地叹了一声,见陆奺辞看了过来,朝墙角处努努嘴,一把油纸伞立在门边。

陆奺辞走上去拿起,握住伞柄,噼里啪啦倾泻而下的雨珠砸在油纸面上,沿着油叁边缘滴落,终究是辟出了一方地儿让她容身。

她勉强笑着对廖婆子道谢后,走出了郢王府。

王府后门吱呀关上了。她迷茫地张望四周,此时没了雨淋着,脑袋却嗡嗡地疼起来。

昨夜接近天亮才回,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淋了许久的雨,方才支着身子走出来,脑中紧绷地弦松了,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陆姑娘?陆姑娘?”

一道陌生的男声自后方唤着她。

陆奺辞转过身去,是一平眉细脸,穿着一身褐色男子。

他舒了一口气,弯腰和气道:“小的长河,我家公子命我守在这里,送您回教坊。”

“你家公子?” 陆奺辞握紧伞柄,戒备地后退一步,“是谁?”

“大理寺少卿,崔珣。”

陆奺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长河垂首低声说:“陆姑娘,马车候在拐角的巷子里,请随我来。”

雨密密地斜织着,陆奺辞没动。

王府里教坊着实不近,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马车尚且要行半个时辰。若是她冒着雨走回去,体力铁定不支,不知何时就晕倒过去。

可真的是崔珣吗?陆奺辞抿着唇,眸底暗光闪烁不定。

忽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由远而近,离他们愈发得近。陆奺辞向上扬了下伞,视线里闯进一辆青幔马车,车檐下的鎏铃轻摇作响,是赶车的马伯,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哑娘担忧的面庞。

陆奺辞展颜笑开,目光转回来,客气说道:“不用了,替我谢谢崔大人。”

长河见她如此,便知熟识的人来接了。他恭敬地点头应是,突然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陆姑娘,公子有话转达给您。”

陆奺辞疑惑撇着他。

“给我一点时间,再等等。”

这声音极轻,融进漫漫雨幕里,如烟如雾,飘散开来。

仿若从未出现过。

陆奺辞心头一紧,欲张口询问,长河却在说完后行礼匆忙离开。

她的话卡在咽喉里,长河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雨帘中。

青幔马车滚动的齿轮停在陆奺辞身旁,哑娘着急地把帘子钩住,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眼眶霎时红了。

马伯拉紧缰绳,简言道:“陆姑娘,玉娘子放心不下,派我和哑娘守在王府门口。马车太过显眼,我们停在斜巷里,哑娘方才见你出来了,才急忙赶过来。”

陆奺辞心里登时涌上一股暖流,眼泪突然止不住地蹦了出来。

“快上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马伯跳下来,搬了马镫,催促她。

陆奺辞也不忸怩,一把揩干净眼泪,一脚踏了上去。

哑娘扶着她坐下,瞧着她浑身湿透,一头乌发凌乱,湿漉漉地散开,背过身去扯袖抹了下眼角。这才手忙脚乱地从木柜里取出披风,裹在她身上。

陆奺辞无力地靠在壁上,任由哑娘替她擦拭湿发。她双眸半阖,一闭一睁,身子随着颠簸地马车一摇一晃,瞳孔渐渐没了光亮,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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