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杀人局(四)

或许是身旁少年挨得近,目光灼灼,盯得陆奺辞有些不自在。她回过头,略带疑惑地扬起眉。

江堇当即转了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下瞧着。

屋内的谢涴见阿娘脸色不大好,一改平日的凌厉模样,乖巧地半搂着她,轻言轻语地说些什么。苏姨的面色渐渐染了些笑意,抬手亲昵地刮了刮谢涴的额头鼻尖,“你呀,你呀,怎么做娘的不担心啊......”

下方的母女二人温情地诉说着旧事。陆奺辞扯了下江堇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树,示意离开。

三个人趴伏在屋檐上,若真有行凶者前来,被发现的概率颇大。江堇揽着她的细腰,足尖一点翩跹跃出,带着她隐匿在树梢上,岁忧则继续留在原处蹲守。

待她站稳脚跟,腰间的滚烫抽离,陆奺辞下意识理了下裙衫,借此掩饰住扭捏。她心里嘀咕一句,明明不是第一次这般接触,为何这次起了异样。

很快,她压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跳,却听少年低沉而清澈地声音传来,“你要一同入宫?”

不过一瞬,陆奺辞恢复如常,迟疑了下:“尚在考虑。”

半晌没听见身旁的人接着问,她瞟了江堇一眼,见他凝望着漆黑的天空,神色晦暗不明,继续道:“宫里固然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险中求胜,若是入了贵人的眼,或许一朝升天亦未可知......”

江堇少见地保持沉默。陆奺辞心下些许好奇与不解,他对入宫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思绪一转,她慢慢靠近他,故作深沉地皱起眉头:“不过啊,有一点不好......”

江堇闻言看了过来,眼底尚存未消散的阴冷,她怔了下,笑得温婉可人:“入宫了就见不到你了......”

这声音很柔,带着静人心的作用,缓缓抚平了少年心头间的担忧与躁意,他的眸色清亮起来,面颊微微发红,轻咳了几声,索性偏过头去。

江堇暗恼几分,小声说道:“你在宫外,我可以...可以护着你...”

长街之上忽地传来几道梆子声,惊起树上飞鸟,也淹没了少年赤城的心声。

此时已过戍时,夜晚的风添了几分凉意,吹得瓦片呼呼作响。江堇面色猛然肃然,伸手搂住陆奺辞的肩头,在她的耳畔低语:“有人来了。”

陆奺辞紧张得呼吸都轻了几分,她左右张望,却怎么也没瞧见来人,屋檐上也不见了岁忧的身影,她不由地攥住袖口。

屋里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朦朦胧胧映着谢涴与苏姨的身影。忽地,一道暗影快速滑过,若不是陆奺辞一直未曾挪开目光,很难发现有人来了。她用手肘碰了下江堇,少年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再看看。

他们在树上,这个角度将厢房四周看得清清楚楚,那道暗影消失了一会儿,又突然出现在另一扇半开的窗前,紧接着,飞快地翻身而入。

那人是从屏风后的里间入了屋。谢涴和苏姨坐在外间的桌前说笑闲聊,并未发现有歹人入屋。

陆奺辞焦急地瞥他一眼,江堇压低声音道:“我们现在过去会被发现,岁忧会保护她们。”

那人进了屋,绕过屏风,抽出一把刀,慢慢朝毫不知情的二人走去。窗纸上多了第三道人影,那人愈走愈近,持刀的右手越拔越高。

“当啷”————“当啷”————

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砸在了地上,谢涴敏锐地一眯眼,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一转头,正对上了即将落下的刀光。

她猛地拉住阿娘向旁侧一躲,二人连带着木凳摔倒在地,苏姨这才看清屋里竟有蒙面的黑衣人,惊恐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让黑衣人有些愤怒,第二刀来地更快。

那刀尖却是朝着苏姨的方向而去。

谢涴则异常冷静,再躲开已经来不及,她扫了一眼,拿起地上的木凳挡在阿娘身前。

岁忧丢掉小石头,飞身跃进了屋,腰间软剑轻巧地出了鞘,朝着黑衣人后背而去。

黑衣人挥下去的手陡然转变方向,转身与岁忧砍来的一剑相撞。谢涴见此丢掉木凳,拽着受惊地阿娘躲到箱笼后边。

江堇带着陆奺辞闯进来的时候,岁忧与黑衣人已经缠斗在一块,屋内一片狼藉,劈倒的屏风、木桌碎了一地。

陆奺辞撇见箱笼后的裙衫,快速说:“我去苏姨那边。”

江堇点头,拔出长剑,加入了战局。岁忧本已渐渐不敌,落了下风,江堇的加入扭转了局势,黑衣人身上已然有了几道伤口,眼见着要被制住。

趁着黑衣人奋力抵抗江堇的一击,岁忧软剑如蛇般灵巧地划破黑衣人的面巾,又兴奋地向上一挑,掀开了他的黑帽。

随着一分为二的面巾飘落在地,黑衣人的面容彻底暴露,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白微须,五官端庄,眼神却透着几分阴冷。岁忧挑衅地啐了一口:“恁地遮什么,鼠头鼠尾的!看姑奶奶让你显形!”

同样蒙着面容的江堇危险地扫了她一眼,心大的岁忧忽觉脖颈一凉,紧拽了下衣襟。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神色愈发阴沉,陡然摸向腰间,江堇目光一凝,退至一旁的屏风后,随即三道泛着幽光的寒针从眼前飞过,扎入雕花衣柜里。

“夫君?” 苏姨忽然站起身,泪眼婆娑,颤着叫了一声。

谢涴显然也怔住了,她抬眼仔细地看着不远处的黑衣人,不确定地唤了声:“阿父?”

她八岁时,谢府男丁悉数斩首,对于阿父的容貌已然模糊,只记得阿父纵情山水,是个洒脱闲人。便是如此,祖父才接了她过去养在膝下教导。

黑衣人趁着众人分神之际,推开窗,猛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岁忧反应过来,跟着跳出了窗,追着那人而去。

江堇朝陆奺辞扬了扬头,意思是在外面等你,便三步并两步地跨出了门。

陆奺辞这才缓过神。所以说,今晚若没有她的介入,谢涴的父亲会杀了苏姨,这也是前世的谢涴百口莫辩的缘由?

可是那真的是已逝的谢父吗?又为何要来杀苏姨?

陆奺辞秀眉轻皱。查明了凶手,更多的疑点却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

“阿娘,真的是父亲吗?” 谢涴比苏姨镇定许多,她搀扶着苏姨走至里间,在塌边坐了下来。

陆奺辞跟着走了过去,顺手拎起床头的茶壶,倒了杯水给苏姨。

苏姨尚在惊骇之中,一咕隆仰头而尽,揩了下嘴角,眼神稍有了神,才缓缓道:“我不会认错的,是你阿父!他竟然没死!”

“他竟然没死...他竟然没死...”

谢涴见她娘陷入了魔怔,一直重复地低喃着这一句,显然失了神志。无奈地低叹一声,她掰开苏姨捏得发白的手指,拿走了茶杯,轻声劝道:“阿娘,你累了,先歇息.....”

苏姨猛地抓住谢涴的双肩,眼白布满血丝,鼓出的瞳仁映着肖像其父的谢涴,嘶哑着质问:“你说他没死,为何骗我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谢涴是知道阿娘带着幼小的她,孤儿寡母,吃了多少苦才熬过来。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地说:“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看错了......倘若,倘若真是阿父,他是被判了死罪的重犯,又怎么能轻易出现呢......”

苏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谢涴见状,扶着她躺下,替她脱了鞋,拉过被褥盖在身上。她的手突然被握住,苏姨满脸彷徨地盯着她,谢涴轻轻拍着略显老态的手背,“阿娘,我哪也不去,就陪着您。”

苏姨这才放松下来。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伏让她神色愈发憔悴,眼皮渐渐阖拢。

陆奺辞在一旁站着,没出声。直到苏姨沉沉睡过去,谢涴才拉着她到外间,轻声说:“辞妹妹,今夜谢过。”

陆奺辞摆摆手:“苏姨待我如亲女儿,这是应当的。”

言毕,她一时也没了话,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是谢涴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她便一股脑推到江沉影身上。

可这理由,聪慧的谢涴会信吗?

陆奺辞神色不定。

谢涴轻声笑了下:“辞妹妹,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况今夜幸得你出现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和阿娘的救命恩人。我谢涴是知恩图报之人,日后你若有难处,我能帮上的绝不推脱!”

陆奺辞闻言松了口气,道:“我知晓了,涴姐姐先去陪着苏姨吧。”

别了谢涴,刚从屋里出来,便见江堇双手环抱双臂,倚在廊下的柱璧上。

见她走近,少年转过头。漆黑的夜里,眉眼清俊昳丽,鼻梁高而挺,经过月色的晕染,漂亮的惊人。

陆奺辞有一瞬的恍惚,这人长得确实不错。

江堇眨眨眼,摊开手掌,露出一方折叠的巾帕,“这里面是方才那人射出的三枚银针。”

陆奺辞陡然清明,眼下有要紧的事。

她忙上前看去,说着伸手探去,便被江堇横空捉住,“别碰,有毒。”

“哦...” 陆奺辞若无其事地挣开他的手,问道:“什么毒?”

江堇掀开巾帕,露出银针,借着月光看去,三枚银针更为小巧,前细后粗,针尖已然发黑。

“这是听风楼独有的透骨针。” 他的声音有些冷,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暗涌,“这毒亦出自听风楼,一旦中招,初时只觉轻微不适,随着时间推移,毒素会逐渐侵蚀体内的骨骼与经络,极为歹毒。”

江湖势力一般不涉朝堂,双方默契地约定互不相干。而沧海观是由师父一手创立,而从一开始设立初衷便是为十七年的舒王旧案做准备。

陆奺辞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继续问:“那江湖之中,是否有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江堇收了针,缓缓点头道:“是有的,怎么,你怀疑那人易容了?”

陆奺辞点点头。

江堇一笑:“那还不容易。走吧,岁忧留了印记,我们一路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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