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见实

先前说了,许安是个孤女,身世可怜。

她父母是南方来的,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来这里做点小生意,也算是在村里安了家。

不过天意弄人,两个女儿两岁时父母出去进货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两个女儿从此成了孤女,全靠村里人轮流喂养长大。

又三年,那阵子流行感冒常发,大家都小心着自己的孩子,疏忽照顾这对孤女,双胞胎也不知道怎么得就掉进村西头的水塘里,被发现时,姐姐许安淹死了,而妹妹许安逃过了阎王殿,救上来时还有气,发了好几天的烧,送到卫生院打了好几天吊针,等醒过来,脑子却烧坏了,成了铃铛口中的许傻子。

她家原先在村口盖了间平房,现在,只剩下许安还住在里头。

村里本来就小,铃铛磨磨蹭蹭故意走慢也看到了那颗三人合抱的槐树。

然后,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萍姨说“吊死在家门口的槐树上。”

明明是大白天,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不由得大了个喷嚏。

“槐,木也,从木,鬼声。”

铃铛奶奶也说不要太靠近槐树,她说槐树属阴,是木中之鬼,铃铛八字又若,指不定哪天走到底下就被槐树上的小鬼给吊了魂去。

平常路过村口还好,没太注意这棵槐树,但这次一想到许安可能吊死在这槐树上,铃铛心里就止不住害怕起来。

她抬眼看向这棵槐树,才发觉它居然生发得这般茂密,弯曲的枝条几乎要汆到天上去,深绿的叶子下坠着一兜兜白花,将太阳光遮得干干净净。

连地上都是一片白,密密的花瓣落了满地,就像是……就像是铺了一地白布,连树都挂起缟素。

风起,吹开了铃铛额头的刘海。

铃铛觉得这风起的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望着槐树的棚顶,循着哪根枝干有绳子勒出的痕迹。

她似乎已经在心里宣判了许安的死刑,于是看任何事,都是以‘许安吊死在槐树上’为前提。

走近了,铃铛偷眼朝许安家门口瞥,她家大门漆红,是前年村书记来给新换的大门,旧的那个是个木门,防不住人。

许安家大门敞开,里面安安静静的,看不见许安的影子,再往里看,堂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人呢?”铃铛犯了难,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之际,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小铃铛,你找谁?”

“我找许……”

铃铛下意识回话,随即又觉得不对,这声音很陌生,村里绝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可这人却叫出了她的小名,甚至还亲昵加了个小字。

“回头看看呢。”那人似乎知道铃铛想的什么,又说道。

回头?回头就是那棵槐树,常坐在槐树底下的——

只有许安。

铃铛心头一惊,她不常见着许安,每次路过都是匆匆掠过,可铃铛却知道,许安一直在看她。

她走出槐树很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许安盯着她,也不说话,几乎要把她后背盯出了个洞。

所以,会是许安吗?

那个吊死在槐树底下的傻子许安?

铃铛心慌,手脚都僵硬起来,慢腾腾转身,余光瞥见大片的白。

再然后,入目是丝滑柔顺的黑。

槐树底下是个黑长直的白裙姑娘。

是许安!

铃铛几乎要捂住心口才能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勉强镇定寒暄一声,舌尖都快打了结。

“你……你在这凉……凉快呢。”

心里死亡的人好端端站在眼前,铃铛却止不住的往她头顶看,那一块顶上一根粗壮枝干格外凸出,尾稍都往下坠,再看细处,一圈不算显眼的勒痕赫然显露出来。

“嗯,小铃铛,你来做什么?”许安脸上显出极温柔的笑来,又问起铃铛。

铃铛后背的冷汗愈发多,她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不敢看许安。

听说疯傻是人上一世的孽要在这一世还。人死了,孽就没了,疯傻也跟着没了。

看许安说话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傻气,再看树枝上那圈勒痕,铃铛心里确定了,眼前这个是许安的鬼魂,她就是在这棵槐树上吊死的,所以鬼魂还在槐树底下。

人常说见鬼了见鬼了,都是发泄不满,可铃铛这回,是真见着鬼了。

她不敢再看许安,只眼睛垂下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叠声说:“我和你没愁没怨没恩没惠,我今天只是好奇才往里看不是来找你的,我是去找玉清才路过的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许安我不禁吓哇你人都没了就别吓我行不行?你行行好放我走吧。”

一口气说完,连断句都来不及,槐树底下却没有半点动静。

铃铛心想,难道许安发慈悲,肯放过自己了?

她大着胆子一寸寸用目光摸过去,耳边却听见一串笑声。

许安的笑声。

铃铛却是愣住了。

她看见了地上拉长的影子,影子的首端,连着一双白色细带凉鞋,许安的。

她听见她说:“小铃铛,你认错了,我是许平啊。”

许平,死了十几年的许平,许安的同胞姐姐。

话音落地,铃铛觉得自己的血从头凉到了底。

吊死的许安,活过来的许平……

脑子绷紧的弦终于承受不住,啪一声,断了。

再也维持不住理智,铃铛抬脚就朝着玉清家的方向狂奔。

她快害怕死了,到底谁死了谁活着?

还是都死了,她见的人就是个鬼魂?

可槐树底下的人有影子,槐树底下的那个人是个活人。

可哪有活人说自己是个死人的?

铃铛快被姓许的一句话搞疯了,跑到玉清家扶着门喘气时,还一遍遍的想究竟是谁死了,谁活着。

“铃铛,你咋来了?”她动静不小,萍姨从堂屋里探出个脑袋看到是她,问了句。

“萍姨,我来找玉清,她在家吗?”铃铛稳了稳呼吸,才说道。

“在呢,楼上睡着呢,”萍姨本想说玉清不适合见铃铛,想让铃铛打道回府,却不想铃铛动作快的惊人,几乎是听见玉清在家,她就窜进了堂屋,登登登爬到了楼上。

“玉清!我见鬼了!”也顾不上累,她推开玉清的房门,绝望的喊出我见鬼了,随即眼睛又瞪大了。

“玉清,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白?萍姨说你还睡着呢。”

这厢玉清缓缓转过身对着门口,分明是大夏天,屋里还没开空调,玉清却裹着一床棉被,脸色惨白。

见着是铃铛,她张了张发白的嘴唇,却是要赶铃铛走。

“你快走吧,我得病了,传染病,你要是和我一起待着会传染给你。”

那边萍姨也追上来了,“铃铛,玉清她需要休息,今天不能和你一起……”

看见两个人已经见了面,实际胜于言语,萍姨也歇了声音。

“铃铛,回去吧,玉清的病不好,要是传染给你了,阳婶子不得给我闹翻了天。”

“怎么会呢,昨天还好好的……”铃铛的声音也跟着衰弱下来,她眼望着明显裹着大厚被的玉清,又看了看萍姨,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

玉清的病看着突然又怪异,萍姨的话也挑不出错。

铃铛又看了看玉清,后者对她探出手对她挥了挥手,再看萍姨,也笑着说:“走吧,走吧。”

无奈之下,铃铛只得下楼,才迈下一节台阶,她忽得回头,目光凝在萍姨身上,问:“萍姨,你昨天晚上没去过我家吧?”

萍姨一愣,又用笑遮掩下去,也反问铃铛,“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路又不好走,我去你家干啥啊?”

铃铛哦了一声,这才转身下楼。

临出门时,余光无意中瞥见院子的墙脚下靠墙放着一双水晶凉拖鞋,鞋底粘着一层厚厚的泥,而空出来的那点地面上也有一摊干掉的泥渍。

“铃铛,怎么不走啊?”

正盯着那双亮拖鞋发愣,萍姨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铃铛立刻收回目光,勉强笑着说:“这就走,刚刚想玉清呢,她什么时候能好?我到时候再来找她。”

“哎呀,这不好说啊,她这病严重,医生说了,得在家静养好几个月。”

“那行,您忙,我先回家了。”铃铛抬脚出门,走出好几米又迷了方向。

她又回头看,萍姨家的门已经关的严严实实,从里面插上了。

萍姨家和许安家离得不近,但也不远。铃铛站在她家门口就能看见槐树的顶。

不对劲,她想,哪里都不对劲。

玉清的病不对劲,萍姨的反应也不对劲,照往常来说,就算玉清病了她也不会这么赶自己,起码也得客套一句说留下来吃饭吧。

再说回那双水晶凉拖鞋上,昨夜里下的骤雨,萍姨也说她没出去过。

但那双鞋上却沾了厚厚一层泥……

她说她没去铃铛家,那萍姨夜里去了哪?

铃铛觉得自从昨夜听见萍姨拍门的声音以后,一切都变得反常起来。

就那么恍惚往前走了几步,直看到槐树底下的白裙子,铃铛才骤然停住脚步。

而不知道是许平还是许安的白裙姑娘此时正站在槐树底下,还是刚才的位置,不过朝向变了,她面朝着沈宜安的方向,笑得温婉。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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