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鲁强哥的大女儿回家省亲,看见许多带着刀兵的人守在村外的道路上,一路胆战心惊地快跑进村。
鲁强听了就要叫人打出去,却被齐熙宁拦了下来。敌人既然已经约齐了同伙,还带着兵器,说明已经起了杀心。只不过碍于官府威势,不敢在村里造次。一旦他们出了村子,远离人群,就可以一拥而上、为所欲为了。齐熙宁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们硬碰硬,以免带累这里的人。
一个时辰之后,齐熙宁换上了鲁强哥女儿的衣衫,将头巾拉低,拎着她来时垮着的篮子,被鲁强哥和鹰儿姐殷切地送出了村子。果如她所说,村外不远处的道路上,蹲守了十来个拿刀的武夫,服色与当日追捕自己的无异。她目不斜视,自然地走过这些人,加上还有“父母”相伴,丝毫没有惹人怀疑。
到了镇上,她先去药铺买了一些可以携带的伤药,又去马行选了两匹脚力还行的马。马行的人见她衣着朴素,出手却很大方,便好奇她买马的用处。
她便顺势又撒了一个谎,说父母得病死了,只有她和一个得了重病的哥哥,准备去投奔外地的亲戚,看能不能给哥哥找个好大夫。这才拿出家中全部的财产,又备好路上暂时要用的药——她掀开篮子上的布给他看,预备跟哥哥一起上路。她还故意哭得梨花带雨,博得了老板的同情,让他同意将马先寄存在这里,稍晚些她再带着哥哥直接来取。
回到村里,她告诉鲁家夫妻俩,自己回家看过了,父母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她于心不忍,需得尽快将他们下葬,正好哥哥身子好了些,想现在就走。鲁强挽留不成,还提出要给他们帮忙,齐熙宁当然不能答应,只说自己村里也有好心人愿意出力,他们俩人不成问题。又拿出一些银两交给鹰儿姐,道:“我家尚有一些积蓄,我取了些,谢谢你们这几日对我们兄妹的照顾。”
鹰儿姐哪里肯收,忙推回她手中,“你们没了爹娘,以后的日子艰难着呢,留着自己使。要是有心,将来多走动便好。”
齐熙宁也知不可勉强,便不客气地将银子揣入怀中,江珺翊也向夫妻俩道过谢,并拿回了自己的剑。关于这把剑,也有个谎话。齐熙宁告诉所有人这是恶霸打手之物,被自己打着胆子捡了,伤了人才有机会逃脱。村民们都很信她,没有人起疑。到了今日要离开的时候,江珺翊便以需要武器防身为由自然地将它带了出来。
村外一直有人守着,如何出去是个大问题。齐熙宁却极有自信:“我从鹰儿姐那儿学来了张弓射箭的法子,准头还不错,一会出去我先射死两个,再骑上骡子跑得快一些,肯定能把他们甩开。”
鲁强哥想助力,再一次被她谢绝:“鲁强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们毕竟是歹人,要是你伤了一两个,他们反过来寻仇麻烦可不小。你们最好待在这里,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才是最好的。”
鹰儿姐还想说什么,又被她抢了先:“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的。”此时的她和第一天来时柔弱可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几天相处下来鹰儿姐已经发现她是个主意很大的姑娘,于是只把那日的情形理解为她受了欺负太过慌乱,此刻听到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劝了。
不过,她还是从自己的私藏中翻出一件大红色的衣衫,对齐熙宁道:“这是我前年生日的时候,鲁强去镇上扯料子给我做的,身量有些小,颜色又太过扎眼,我一直没敢穿过,连我闺女也没舍得给。我见你来时穿的衣服挺好的,说明你们家不是一般的民户,我的粗布衣衫和你不衬,正好把这件送你,你可别嫌弃。”
齐熙宁上手摸了摸了那件衣服,很是喜欢:“怎么会嫌弃呢,鲁强哥疼老婆,给你买的一定都是好东西,我只是觉得我和哥哥在这儿麻烦了你们那么久,临走时还要再拿吃拿穿的,不太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也帮我打猎干了许多活儿吗?”
齐熙宁这才将衣服接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瞒姐姐说,我最喜欢的就是红色。”
对此江珺翊却有些担心:“红色在人群里太过扎眼,你当真要穿么?”一会他们要逃跑,穿一身红色,不啻于给人当活靶子。
齐熙宁明白他介意的是什么,可并不愿为此妥协:“怕什么,再大的危险也抵不过我就是喜欢红色。”
面对他的任性,江珺翊微微一笑,不再多话。他的伤好了不少,再也不会让齐熙宁独自面对敌人。他掂了掂手上的剑,尽可能打起精神,做好和贼人拼命的准备。
一切就绪,二人和鲁强夫妇道别,一前一后上了骡子。齐熙宁再三劝说他们不要出来送行,然后转过骡子脑袋,轻轻拍打它,往村外行去。
齐熙宁故意没有在面上做任何遮掩,为了就是让蹲守的那些人认出她和江珺翊,这样才能让对方相信,他二人是真的离开了村子,以后就不会再来找村里人的麻烦。这个打算江珺翊明白,对她的细心很是欣赏。
两人出村,行了不到三里地,路边守候的人便立刻涌了上来,齐熙宁搭上弓箭,解决了远处的几个。江珺翊在骡背上挥舞宝剑,挑开了靠近的几人。然后两人便催动骡子疾驰,尽可能早一点离村子远一些,他们才好大开杀戒。
齐熙宁还有一副袖箭,被她一直藏在包袱里,这时也被取了出来。当驰出较远,有人骑马追来时,她使出袖箭伤了马脚,马儿吃痛将背上的人抖落在地,恰好阻止了对方追赶的势头。
到了镇内,追上来的人又多了起来,齐熙宁仍旧横冲直撞,尽可能给追赶的人制造障碍,然后靠着白天踩踏好的路线,催动骡子驰到马行,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指挥江珺翊跨上事先买好的马匹。
马行老板一脸震惊,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只听加刚才来买马的那位姑娘丢下一句:“你的生意来啦!”就看到她和哥哥一人一匹马疾驰着出门远去。追来的人连马的尾巴都没能够上,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继续奔跑追上,却只能看着马屁股越来越远,另一部分则着急忙慌地进去抢马。只这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已经奔出镇子,驰上了外间的大道。
下山前,江邵谦特地着人打造了一些标记物,长如铁钉,一头钝、平,上面刻画着北斗七星,另一头锻造地极是尖利,可以伤人,亦可钉在某处以作标记。这样,即使紫璇被俘,只要能沿路留下记号,江珺翊还可以找到她再设法救出。
江珺翊原以为贼人掳了紫璇会继续向北,便继续沿着汾水一路疾驰,遇有镇甸或路标便停下来查找标记,却毫无收获。日子一天天过去,紫瑛随时可能被发现真面目,性命危如累卵。江珺翊陷入深深的自责,深深为自己的无能懊悔。
齐熙宁不解,劝道:“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只是敌人太厉害,你也无能为力。”
“不,都是我不好。按计划,一旦紫瑛被掳,我就需紧紧跟随,直到发觉敌人的老巢或是他们的首领便可直接将人救走。可是我却被几个武功平平的人弄成了重伤,这才打乱了所有筹划,把事情耽误到这个地步。”
“计划是计划,有几个人做事能完全按照计划走。再有,那些人武功是平平,但他们是有备而来,人数又几十倍于你,相比这般情境,你没死在当场已经算是幸运了。”
可此时此刻他根本听不进去齐熙宁的话,两只胳膊抱住脑袋,心中一遍遍重复着自责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你最多是出师不利而已!”齐熙宁大声嚷道。
江珺翊这才有了反应,苦笑道:“怎么不是我的错,要是让我爹知道,不知要罚我在政事堂跪多少个日夜。他一直叮嘱我要护好紫瑛紫璇两个妹妹,小时候我带着她们玩,哪怕伤了一点皮毛,爹爹都会痛打我一顿,如果这次紫瑛……我哪儿还能回太白山……”
“你爹也太不通情理了!”
齐熙宁自己也闯过不少祸,一般这个时候,齐建霄会先听她的辩解,若真的有错,大多也只是让她自己分析错在哪里,如何弥补和下不为例,从不会打骂。听到江珺翊从小受着这么严苛的教育,她自然会觉得好没有道理。
“涉及家父,还请姑娘慎言。”江珺翊却从懊恼中回过神来,正色道。
齐熙宁白了他一眼:“怎么了?连句公道话儿也不准我说?”
江珺翊不语。
“你们年纪差不多,怎么能把所有责任都归到你的头上。”
“我是男子,自然要担起责任来。”
“瞎说!这么说的人岂不是无形中贬低了女孩,真当我们女子柔弱可欺,只能依赖于你们男人的保护呗!”
江珺翊语塞,他只是习惯了父亲灌输给他的一切,从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自己必须要保护两姐妹。
齐熙宁瞧了他一眼,越发替他不平:“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爹!”
“齐姑娘!”江珺翊急了。
“凭什么子女犯错,父母说得,反过来父母犯错,子女却不能议论?不公平。”齐熙宁脾气上来,更加不肯服输。
“子不言父过,父母即使做得不妥,也不是为人子女可以议论的。更何况,他们阅历丰富,思虑又深,怎么可能犯错呢。”江珺翊闷闷回应。
“谁说大人就不会犯错?犯了错就不用负责任?”她挡住想辩论的江珺翊,一定要把底下的话说完,“小时候我爹爹冤枉我偷藏了镖局的印信,给我摆了好大的脸色,还让我拿不出印信就不准吃饭,后来才发现是他自己放在了别处。这件事做错的是他,他就向我道歉,还承诺以后一定会先听我辩解,而不是上来就冤枉指责!我爹都能为了一件小事认错,你爹为什么不行?而且,这件事中你有什么错?他只派你一个人护佑紫瑛姑娘,这才是错呢!”
齐建霄肯给女儿道歉的事,江珺翊根本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他也只能苦涩地替江邵谦解释两句:“天魄门人丁不旺,近来风声鹤唳,需要有人守在门中,这才拨不出人手。”
“那不就行了,你们的本钱本来就不足,还想毫发无损地让所有计划变成现实,不啻于异想天开。要是将来你爹见了你二话不说就要责罚,你让我去和他辨一辨,保准让他哑口无言。”
“你?”江珺翊抬眼瞧她,有点尴尬又有些窃喜。
“对,我要是觉得我爹处事不公,就会和他理论。他有理就听他的,可是如果我有理,那就得听我的。”
江珺翊原本想说“齐总镖头还真是宽容大度”,可这样一来似乎显得江邵谦小肚鸡肠,便换了句“好啊”将话题揭过。后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气鼓鼓地要给自己讨个公道的模样。
两人最终在临汾发现了向东的记号。从这里向东,一直沿着太行古道来到洛阳,再至许昌、亳州乃至宿州,终于发现了敌人的老巢。聚在这里的大部分为响水帮,还有少部分曹家堡的人,之前追捕他们的人就出自响水帮。响水帮总舵在淮阴,主要在淮河上下活动,宿州也有其分舵。
江珺翊分析局势,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的伤只好了一半,冒然强攻难有胜算。徐州离此不远,便转道北上,去彭城派搬救兵。阮云飞一听紫瑛出事,二话不说便愿意援手,吩咐原航和潘睿留守,自己则带着小鸢周宴同江珺翊两人一起赶赴宿州。这才有了前面他们几人同瑾瑜和陆文渊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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