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璇一心只想远离人群,只管往无人之地乱走,瑾瑜默默跟在后面。
奈何贺家各处都有下人或护院值守,每遇到一次,紫璇便转一次向,脚步越愈发急切。瑾瑜瞧出她情绪不对,携住她的臂膀,将她带离地面,捡着庄中最高的一处房舍飞过去,最后在屋脊上落了下来。
紫璇举目望天,久久都没有说话。用余光看去,她的表情木然,适才眼眶中的那一点泪光也不见了。瑾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但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愿被打扰,便忍住关心的话语,等她先开口。
“我娘走后,我就一直被寄养在秋山居,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总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偷偷地哭……一边哭一边想着,怎么还没人来找我。”说到这里,紫璇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可是我又很怕被姥姥发现,解释不清楚我为什么哭,往往还要落几句埋怨。”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有一段时间我成日成日地睡不着,就会半夜偷偷溜出房去看月亮,月亮那么亮又那么冷,我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吹着风,周围安静地连鸟鸣声都听不到……”
想象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在黑沉沉的夜里独坐水上的画面,瑾瑜的心闷闷地疼,要是自己那个时候就认识她该多好。可转念一想,认识她又能如何,你从不会以为自己能改变她的处境吧。
“谢谢你。”
跑偏的思绪被紫璇的三个字拽了回来,瑾瑜有些发懵:“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说话。”紫璇只说了一半。
“我……”瑾瑜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对许前辈没有规矩?”
“你刚才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我想说的,只是我没有勇气罢了。如果这还要怪你,那也太不知好歹了。”
紫璇的语调轻快,眼角也不似刚才紧绷,瑾瑜这才释放出一个笑容。
“全家上下,包括我爹在内,最牵心我身子的便是她了。定期给我诊脉,悉心为我研制药材,我的一应生活起居、饮食衣着都必须由她亲自过目。从小到大,她为我费了不少心思,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她有时严厉些,责备我不注意保养,我也从不怪她。”
“可你还是会委屈、失落,希望她可以先抛下那些要求,关心关心你的不舒服,对吗?”
紫璇抬头,对上他洒在自己身上的温柔目光,一时有些失语。心中涟漪荡漾,萦绕在她脑海中许久的那个问题差一点就蹦出来:“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可她还不知道,要是瑾瑜回答“是”,她该怎么办。于是她立马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瑾瑜将她的表情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以为自己毫不顾忌的注视惹得她不快,便也马上有所收敛。于他而言,能够这样听紫璇说说心里话,而不是被她拒之于千里之外,已经是奢望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都没再说话,更加不敢对视,一直到看见等在半路的许淑平,紫璇才急忙走快几步,稍微离瑾瑜远一些。
“你跟我来。”
许淑平只说了这四个字。
瑾瑜担心她又要责骂,立时就想张嘴替紫璇辩解,但嘴张到一半,却被许淑平的下一句话噎住了。
“我不是要责怪她,你不用担心。”
这话听着别扭,瑾瑜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别扭,紫璇已经偷偷递过来一句“不妨事”,然后便跟着许淑平一起去了。
贺永芳单独辟出了一个较大的院子作为天魄门众人的客居之所。许淑平将紫璇带到自己房中,问道:“你的血能解毒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紫璇低眉敛目,照实答道:“十三岁那年腊月,我高烧刚褪,睁开眼睛前听到了你和爹爹谈及我的日常用药中多有解毒之物,所以按医理来说,我的血液亦可有此功用。”
“就听到这些?”
紫璇点头,许淑平暗暗松了口气,便让她坐下来,给她仔细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她放血解毒。
那日她失血在先,对付“黑白双煞”时搅动真气,以至于气血失调,这才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与此同时,江珺翊在胡二家也遭遇了另外两个高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二人击毙,脱离险境。再看胡二和他的家人时,发现他们早已被人杀死。
他和紫瑛、杜彦成意识到事情不对,即刻赶回珍娘的炊饼铺子,看到的已然是横尸店内的“黑白双煞”和昏厥的紫璇、焦急的瑾瑜和躲在灶下瑟瑟发抖的珍娘。
江珺翊以自己的内力灌入紫璇体内,但收效甚微。当时也已深了,找不到大夫,众人便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扣药坊的门。所幸一个多时辰后紫璇自行醒转,除了外伤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紫瑛不放心,坚持要找大夫来仔细瞧瞧。紫璇却担心前一晚发生之事是敌人连环计中的一部分,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要阻拦他们增援贺家庄。江珺翊也做此想,若魏菘泽往贺家派去大量高手,单凭许淑平和谭修明怕是难以抵挡。
紫璇辩称自己暂且没有大碍,与其在这里找没本事的大夫,不如直接去西河请姥姥看诊更为有用。紫瑛这才愿意让步。稍作休整之后,众人马上出发,直到今天早上群豪围剿贺家庄时才堪堪赶到,还来不及和许淑平多做解释,就上了阵。也正是因为内力问题被反复激起,和“流星摆尾”戴均对阵时紫璇才力有不逮,最终晕了过去。
紫璇并未赶着回答许淑平的提问,而是从吴宏出逃讲起,最后才说到她和江珺翊两边各自遇袭的事情。
她一路讲下来,许淑平都没有打断。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她已明白紫璇的意思:虽然他们在晋州挑落了‘少主’,但魏菘泽的势力还在,一路尾随他们到达济源,瞅准时机,下毒不成就派高手暗杀。
“就算杀不死,至少也能打你们个措手不及,要是有人受伤便会耽搁天魄门增援贺家庄,这样他们在贺家的谋算才有可能成功。”她将紫璇没说完的话补上,冷笑两声,“魏崧泽好大的谋划、好大的能耐!”
“从最早的赵绪良,到这一回的“黑白双煞”和先前出现在贺家庄的四个高手,足见魏师叔暗地里筹谋多年,对于天魄门的宝藏势在必得。”紫璇道。
“你和珺翊这次出力不少,若没有你们及时赶来,我和修明,再加上长风镖局的副总镖头,无论如何也拿不下这么多人。”
许淑平少有的赞许口吻,紫璇听着很是暖心,刚刚的委屈也因之散去不少
“魏崧泽这一回吃了亏,至少能消停一会,先不去管他。”她再次站起,伸出手,“我再来看看你的脉象。”
紫璇乖乖交出手腕,许淑平凝神摸脉,良久才退回座位:“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就算是失血过多,脉象最多虚浮,怎么会有混沌之相。似乎你的体内多了一股本不属于你的内力,且与你的原本极寒的体质相悖。火寒相争,互不统属,但凡你动用真气,二者就会扰动地更加厉害。”
她盯着紫璇:“这股真力从何而来?你在外时,莫不是有什么奇遇?”
紫璇还没想好如何把与骆雁声相遇的事告诉许淑平,便只把有关木兰庄和俞映华的遭遇说了出来。
听到俞映华的名字,许淑平愣了半响,许久才道:“无论如何,她做了自己年轻时想做的,还算不赖。”
“她临终前说,她一生都没有在自己想做的事情面前退缩过,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死也没什么可惜的。”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许淑平绽开一个笑容,颇有些安慰道,“果然是她。”
“要调和二者冲突,唯有高深的内功心法才能办到。等此间事了,我们回太白山,找一找天魄门典籍中有没有能够助你的功法。”许淑平最后道。
紫璇点点头没有多话,既然姥姥所想和骆雁声所说一致,自己就更无需提起骆雁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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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永识逃走时只带了贺新峦,她的发妻和三子贺新川还在贺家庄。贺永芳并没有为难二人,一应待遇如旧。
接下来的几天,贺远芳在贺新韵的协助下着手清点贺家庄各色人丁、账目,撤换了几个办事不力,只靠巴结贺新峦上位的管事,又逮捕了几个贺永识走时没有带走的心腹,将他们关押起来,留待后续审问。
姑侄俩夙兴夜寐,贺家庄短短几日就恢复了往日模样,甚至庄内庄外各项事务都比以往进行地更加平顺。下人们之中少数几个最开始还担心女人掌家可能会引发混乱、到处说闲话的人也渐渐闭嘴了。
贺家的消息网一向由庄主亲自统领,贺永芳所知并不全面。她很是花了几日功夫,和许淑平一齐厘清了其中脉络,让它在自己手底下继续运转了起来。当务之急,一是追索贺永识的下落,而是派人监视谢家等天魄门旧属的动向。
江珺翊的伤口虽然可怖,但有齐熙宁每日按时、细心地帮江珺翊上药,他的伤逐步见好。只是多日间不能持剑,功夫落下不少。
看着他愁眉不展,齐熙宁撇嘴道:“伤养不好,你剑法再厉害也没用!别只想着练功练功,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不好么?”
江珺翊这才展颜笑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冉宗杰还要回金陵复命,便于群豪会的第二天动身离开。齐熙宁为了照顾江珺翊留了下来,她性格活泼又快人快语,很得紫瑛喜欢。杜彦成和她也是旧识,她每天除了和江珺翊待一会儿,大部分时候都和瑾瑜、紫瑛、杜彦成玩在一起。
江珺翊对着她总是欲言又止,可齐熙宁除了帮他上药看伤,其他的话一句都不多说,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不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便也闭紧嘴巴不发一语,最初见到齐熙宁时惊喜很快散去,心里又变得沉甸甸的。
瑾瑜把昆仑玉做的棋子交给谭修明,同来的紫瑛、齐熙宁请他立刻打开,都想瞧瞧新鲜。两个盒子中一黑一白的棋子颗颗饱满,细腻温润。谭修明大喜过望,立刻着人寻一个棋盘来,要与瑾瑜手谈。
瑾瑜学过几天棋,水平一般,正好可以哄谭修明开心。两局之后,谭修明已经将瑾瑜打烂他心爱棋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称赞他“布局严谨、落子沉着”。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瑾瑜会的只是皮毛,为了不露怯下得极慢而已。到了后来,谭修明甚至提出要把自己最得意的招数教给他,还说“就算你资质一般,做不到百步穿杨,十步穿杨总是可能的。”
在一旁陪坐说笑的紫瑛、齐熙宁都捂嘴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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