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姑娘只有十二三来岁,还是个小孩的模样,看到这幅情形不由的大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阿力哥?”
瑾瑜瞅瞅面前这个孩子,又瞧瞧攥着碗怯生生瞄着自己的几个山里人,心思一转,忙松开手中人质,放柔了语调问道:
“你们是不是带了一个姑娘到这里……从那个小庙?”
黄衫姑娘马上笑了:“你是如何知道的?她在后面……”
等不及她说完底下的话,瑾瑜已经冲进屋内。黄衫姑娘赶忙追了过去:“你等一等,病人还没有醒……”
被瑾瑜用匕首威胁的那个汉子摸摸脖子咽了下口水:“这人……莫不是个疯子?”,一面又向屋子里张望。
黄衫姑娘赶到时,看到瑾瑜正俯身跪在床铺边上查看病人的情况,心下已有些明白,忙道:“我在那边小庙里见到了这位姐姐,似乎是生了重病的样子,便叫人带回来医治。”
“医治?你是大夫?”瑾瑜打量了一下她,看她年纪还小,绝不像是通晓医术的样子。
“我爹爹才是这里的大夫,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找他来瞧病的。”
这里竟然有大夫!瑾瑜看到了一丝希望,即刻展颜道:“我们就是来找大夫的……适才诸多唐突之处,还望……还望姑娘海涵。不知令尊现下在何处?她伤重未愈,昨日又感染了风寒,还望令尊大人……”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啰嗦?还文邹邹的。可怎么办呢,爹爹一早进山采药去了……”
“啊?!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说不定,进山采药最起码也得三四日吧。”
看着瑾瑜立马转为焦急的神色,黄衫姑娘又道:“再等等吧,若天黑之前爹爹还未下山,那这两日你都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采药至少要三四日吗?”
“山里马上要下大雨了,你不知道吗?”思瑶说着便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这云已经积了半日了,爹爹得知今晚大雨,很可能就此折返,要不然就会找一处猎人的小屋避雨。要是他回来,最起码也得到晚饭时分。”
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瑾瑜只好压下心慌坐等。半响过去,他才意识刚才颇多失礼,忙带了歉然的微笑问她:“适才情急,还没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钟,爹爹给我起名字叫思瑶。这里的人都直接唤我的名字。”
“令尊大人的高姓大名可否……?”
没等他说完,思瑶便道:“你问我爹爹叫什么吗?我爹爹姓林,单名一个‘茂’字。”
“怎么令尊的姓氏和你不一样?”瑾瑜脱口问出后才意识到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自己贸然打听实在不妥。
不过思瑶并没有觉得不舒服,而是直接答道:“我是个女孩,生下来的时候差点被扔到水里淹死。是爹爹救了我,还把我交托给一户没儿没女人家。后来,我的养父母生了疫病,没能活下来。他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就把我带在身边,做他的女儿。”
他能搭救一个路上的陌生婴孩,肯定也会悉心诊治紫璇的,瑾瑜听罢,心中又安稳了一些。只盼着这位林大夫早些下山。
思瑶去拿了药匣子过来,帮瑾瑜清理伤口,并敷药。瑾瑜谢过她的好意,乖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没弄好,紫璇突然动了一下,又模糊说了几个字,瑾瑜马上起来去查看。
“这位姐姐看上去很不舒服呢。这里四面环山,周围人烟稀少,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
瑾瑜并不答话,只紧紧攥住紫璇的手,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思瑶瞧着他的样子,好奇道:“这位姐姐……是你的妻子吗?”
“哪里?我们只是结伴……同行,我哪有这么好的……”瑾瑜颇觉窘迫,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和紫璇的关系。
思瑶却根本没有仔细听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爹爹偶尔说起他妻子时候的表情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她来的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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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瑶料得不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林大夫就回来了。
思瑶听到外间的声音,忙迎了上去,一边帮父亲卸下肩上的药蒌,一边和他说起瑾瑜和紫璇。听说有病人,林茂也不多话,立刻转身去了药庐后面的屋子。
瑾瑜正准备出来打招呼,却见大夫往另一边去了,忙向思瑶询问原委。
“爹爹在山中走了大半日,衣衫有些脏了,他去洗手换衣裳。”见瑾瑜不解,思瑶又解释说,“给病人看病治伤,医者干净无秽是最要紧的。更何况,爹爹刚刚采过药,手上不免沾染上什么东西,要是不洗净了,怕是对那位姐姐有什么妨碍。”
正说着,林茂果然换了另一身衣裳往这边过来。他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须发皆有一些灰白,还有些驼背,一双眼睛木然无神。
他也不和瑾瑜搭话,径直走进内室给紫璇搭脉,又一面打量了她肩头撕裂的衣衫和遍身的斑斑血迹,略一沉吟,道:
“这位姑娘脉息微弱,不光是失血过多所致,应该是受过什么内功高强之人的掌力吧。”
瑾瑜刚想回答,却被他瞪了一眼,好像他并没有要他解释。
“不对,看脉象,这伤怕是有三日了。受这么重的掌力,还能活到现在,如果不是她自身功力不弱,就是你给她渡了真气续命?”
林茂说罢,拿眼望向瑾瑜,示意他说话。
瑾瑜忙道:“她武功极好,我……晚辈没有那么厉害的内力”。他见林茂竟能分辨出紫璇所受的伤因何而来,知他并非寻常大夫,当也是武林中人,便以“晚辈”自称。
林茂点了点头:“她体内有一股极寒之气,趁着内里虚极反扑上来,已经裹挟住了全身。”
“爹爹,这位姐姐的伤严重么?还能救回来不?”他说得严重,连思瑶都着急起来。
“她身上的伤口你已经处理过了,虽然治得晚了一些,但是用我配的药自然好得了。”
“那内伤呢?”瑾瑜忙问。
林茂抬头看了看他焦急的神色,“若是落在别人手里自然是有些难办。你们运气好遇上我,只要我用内力暂时调住她的性命,再施以药物压制寒气,且死不了。”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能遇上大夫本就是不幸中的大幸,懂武功有内力的大夫就更加超出想象。林茂说得一点不错,瑾瑜猛猛点了几下头,高兴地失去了言语。
“瑶儿,先取一丸还魂丹来,用参须煎汤化开,一会儿给她服下。”林茂说罢,又向瑾瑜吩咐,“扶她起来,脱去她的外裳。”
瑾瑜一惊,不知道林茂是何意图。
“你个小子满脑袋歪心思!她现在脉息本就微弱,我若只管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必然致她虚不受补。看你年纪轻轻,道行必然不够,也不能祝她散功。脱去外裳看似愚蠢,却是散功最简单的法子。”
瑾瑜有些惭愧,但还是不敢伸手。林茂望了他一眼,心下了然,略点了点头,叫道:“瑶儿”。
思瑶应声而来,说道:“药取好了,参须已经在煎了。”
“你来帮她脱衣裳。留着小衣。”
思瑶伸手帮紫璇解扣子,偏在此时,从紫璇颈中掉出一件物事来。瑾瑜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林茂就已经将它扯了下来,双眼圆睁,似乎难以置信。
“前辈……”瑾瑜凑过去,看到他手中攥着的是紫璇颈中一直带着的玉佩,他只在金陵时见她取下来过一次。
“这是什么!?她从哪里得来的?”林茂向他怒喝,模样可怕到仿佛要吃了他。
瑾瑜脑袋发懵,想不通他何以如此,如实答道:“这似乎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
“母亲的遗物……她不会是文远骥的女儿吧?”林茂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前辈如何得知?”
林茂登时狂笑,继而大吼:“好啊,多行不义必自毙!没想到,文远骥也有栽到我手里的时候!”说罢便推开思瑶,提掌欲向紫璇击落。
自他突然变了态度,瑾瑜便嗅到不妥。见他出手便立刻扑过去,张开臂膀挡在紫璇身上:“不论您和文门主有何过解,都与他的家人无关,您绝不该将他的女儿当作报仇泄愤的牺牲品!”
思瑶被林茂推到地上,此刻根本顾不上自己,伸手牵住林茂的衣服下排,喊着:“爹爹,不要杀人!”
林茂的神色略缓,狞笑道:“过解?我和文远骥的血海深仇岂是普通过解,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瑾瑜依然死死将紫璇护在怀中:“晚辈虽不知前辈是何身份,缘何在这深山之中韬晦行医。但听思瑶姑娘所说,您也是悬壶济世、救苦救难的仁人医者。没想到却会为了一己私仇,向一个身受重伤、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辜女子动手。”
“她无辜?那我当年死掉的家人又何其无辜?她是文远骥的女儿,身上淌的就是罪人的血,就该死!”
瑾瑜望着他狰狞的面目,鄙夷道:“晚辈虽然资历尚浅,却也知江湖寻仇不应祸及其父母妻儿,否则必为旁人所不齿。文门主武功高深,武林中人对他颇为忌惮,不知前辈您是不是怕了他,不当面找正主寻仇,反而在这里欺负他落难的女儿!”
林茂被这话激得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不定,似乎在寻思要不要把瑾瑜也一起杀了。
思瑶可从不敢这样对林茂说话,她见瑾瑜这样大胆,有些害怕,只能用力抱住父亲的小腿,使他无法突然有所举动。
紫璇的半个身子被瑾瑜牵扯者倒向床榻内侧,和下半身形成了一个极不舒服的角度。她嘴巴半张,模糊地说着几个字,细微的声音成功让三个人噤声。
“娘。”紫璇低低唤道。
这一声似乎唤起了林茂的伤心事,一直伸着的手垂了下来,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紫璇又叫了两声,林茂隔着瑾瑜望向她,猩红的眼中有了泪意。他猛然转过身子,向后面摆摆手,说道:“你说的对,报仇不该祸及他人。他文远骥做过的龌龊事,我偏不做。你们走吧,我不杀她,也不救她。”
说完便挣开思瑶的手,大步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回去告诉文远骥,十年之期一到,我必定亲上太白山与他决一生死,到时候他可不要做缩头乌龟!”
思瑶急忙追上:“爹爹,她身上还有伤。”
可林茂脚步毫不停滞,径直去了。
瑾瑜知道再说无用,帮紫璇穿好外裳。心中盘算着:“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出山再做道理。”
思瑶见状也不再多说,让瑾瑜稍等,转身去了外面。再回来时左手端着一碗药汤:“这是爹爹之前吩咐的还魂丹和参汤,先给她喝下,她或许能撑的时间久一点儿。这位姐姐福气大,这么久没人看炉子,药却熬得刚刚好,所以……所以你也不必太过焦心,她一定会好的。”
瑾瑜勉强一笑,算是感念她的体贴好意。
思瑶又把右手上抱的一套干净外衣放在床上:“这山里虽比外面暖和一些,但毕竟是冬天。我见她衣服破了,就找了件爹爹的旧衣裳出来,你可不要嫌弃。”
瑾瑜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思瑶却比他干脆,将药碗塞到他手里:“我来帮她穿衣服,你拿那边的空碗凉药。快点喂她吃了,要是被爹爹发现了不好。”
“多谢。”瑾瑜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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