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的眼睛发涩,眼睑紧紧包裹着眼珠,怎么也睁不开,混沌中还在回味一个美好的梦境。
梦里有个女子坐在床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像是娘,又像是紫璇。瑾瑜终于能睁开眼睛时,心中的喜悦都还未散去,而此刻床前确实有一个女子在看她,只不过这个人身量尚小,根本不是紫璇。
“你终于醒啦!我去叫爹爹来瞧你!”思瑶惊喜得交流一声,然后便跑出门去。
瑾瑜脑子发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躺在床上?紫璇又在哪里?紫璇!他心中一惊,下一刻就要翻身下床,然而光是坐起来就让他疼得汗如雨下,人也倒在了床上。还想再试时思瑶已经进来,她匆匆两步,把他扶起来,然后急道:“你要做什么?”
“紫璇怎么样了?我……”
还没等他说完,林茂也出现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碗,看到这幅情形,狠狠瞪了他一眼:“先管好你自己!那个小姑娘好着呢。”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瑾瑜方才道:“多谢前辈。”
“还算你运气好,只是骨头断了,经脉没有受损,否则再好的药也救你不得。你要是下半生变成了瘸子,人家更加看不上你。”
“我……”瑾瑜神色微窘。
林茂才不管他是不是不好意思,将碗塞到他手上:“快把这碗药喝了,再让瑶儿给你上药。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床,除非你这腿不想要了。”说罢就径直出门去了,和那一晚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没有两样。
瑾瑜仰脖将药喝尽,又向思瑶问道:“好姑娘,快跟我说说紫璇到底怎么样了?”
“紫璇姐姐服了药没多久就退了热,之后爹爹每日给她疗伤,现下已经好了许多了,身子虽然虚弱,性命是无碍的。倒是你,昏迷得比她还要久呢。”
“是吗?我睡了几日了?”
“你还说呢。阿力哥他们几个把你抬回来的时候你也烧得厉害,嘴里面说着胡话……可吓人了。”
瑾瑜却笑了起来:“我现在不是很好。”
“那还不是因为我爹爹妙手回春,否则你不脱一层皮才怪呢!”
“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当真感激不尽。”
“你只谢爹爹吗,我也出了不少力呢。”思瑶调皮道。
“思瑶姑娘从头至尾的恩情,我一点儿也不敢忘。”
思瑶咧开嘴笑道:“这还差不多。”又道,“紫璇姐姐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爹爹也嘱咐她让她每日活动一会儿,更有利于身体恢复。只是她身子虚,每天能动的时辰有限,大部分时候仍是呆在房里。”
瑾瑜灵光一动,问道:“那她……她来看过我吗。”
思瑶摇了摇头:“没有。我陪她的时候也和她说了你的伤势,她却什么都没回应,也不说来看看你。”
“看不看我有什么要紧……”
虽然嘴上这么说,瑾瑜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刚刚醒来时的那种朦胧的喜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时间倏忽而过,瑾瑜的腿渐渐康复,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偶尔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心的时候,也和紫璇打过几次照面,一般都是紫璇在一旁练功,他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下里并没有多少交流。
每当看到瑾瑜的眼神,思瑶都好心地问他要不要帮忙把紫璇叫过来,他也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事。反倒是紫璇,有一回看到他坐在檐下,过来问了几句他的伤势,然后对他说:“你先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有话对你说。”
紫璇说话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故意避开他的眼睛,语气很坚决,好似下了某种决心。可她的表情……为何看上去那么悲伤呢?
卧床养伤的时日,瑾瑜曾反复忆起二人遭袭前紫璇埋首在他怀中哭泣的情形,胸膛上温热的触感、痉挛似的手臂和怦怦跳动的心脏都仿佛和当时一样。他也曾大胆想过,或许紫璇改变了心意,所以才愿意亲近他。可转念一想,人在脆弱难过之时都会想要依靠他人,只不过当时他正好在她身旁罢了。
紫璇要对他说什么?极有可能就是他害怕的同时又有些许期待的那个答案。瑾瑜很清楚,虽然他极力克制,却还是在无数个瞬间泄露出他对紫璇的倾慕和在意。紫璇那样聪慧,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这一次两人又一同出生入死,共历磨难,或许她现在愿意接受他了?
但这种想法过于美好,刚一出现就被他嗯了下去。毕竟,不管是武艺还是智谋,抑或是家世、心姓,自己都不如她。江珺翊那样的人物才勉强算得上她的良配。紫璇放着青梅竹马又一表人才的师兄不要,做什么要喜欢他,他又能为她带来什么?
夜晚辗转反侧,他回想起这几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不仅又气又笑:方瑾瑜啊方瑾瑜,枉你天天吧只求随心、不问结果挂在嘴上,实际上不还是在意自己的付出有没有得到回应?她喜欢你不喜欢你又如何?你忘了陆大哥说的话了?
道理明白,可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这样的患得患失一直持续着,弄得瑾瑜又想快些好起来,又担心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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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给瑾瑜诊了脉,又看了他腿上的伤,道:“骨头接得好,皮肉也长得不错,坚持用我的膏药保你不瘸。但你的身子还有些发虚,比起用药来,吃些滋补的药膳效果更好。正好我和瑶儿劳累了这些日子,也要补一补。你就去抓几只白鹄来吧。”
瑾瑜愣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林茂口中的这个“你”说的是他。
“怎么,老夫仁慈,可以不要你的诊金,但是你们在这里白吃白喝说不过去吧。抓个白鹄,难道要让我这个老人家去吗?”
瑾瑜忙答了几个“是”字。
林茂依然板着脸:“走一走对你好处大着呢。谷中温暖,碧渊湖一代,哦,就是你们掉下来那个湖,常有白鹄飞下来过冬。你去抓几只来。”
瑾瑜又答了几个“是”字。
“那个丫头成日里闲着无聊,叫她陪你一起去。两个人一次多抓几只回来,慢慢吃。”
瑾瑜的心揪了一下,慢慢地答了个“是”。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穿行在两排树木中间,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湖面。
瑾瑜跟在紫璇身后,一面走,一面想,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结果心不在焉,踩到了一块鸡蛋大的石头,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紫璇听到动静,急忙回头,伸手将他扶住。
“你没事吧?”紫璇神色紧张,显然是怕他断了腿之后走路还有妨碍。
瑾瑜尚未回答,她已扶着她做到近处的一块大石上,然后盯着他右腿,问道:“是不是腿还不太舒服?疼吗?”
“林前辈妙手回春,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来,他还是第一次和紫璇离得这么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第一次看到她为他着急的面容。
紫璇攥着他的手,察觉到了他因为采药而产生的无数道细小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只是摸上去还有凹凸不平的伤痕。她情不自禁得婆娑起这些伤口,在她意识到之前话便已经出口:“还疼吗?”
“只是踩到石子儿闪了一下,不要紧的。”瑾瑜以为她问的还是刚才的事。
紫璇回过神来,随即转身坐到了大石的另一边。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也不至于受这样的苦。”
瑾瑜立刻转过身子:“不能这样讲,你为了护着我,也受了很多伤。”
“在湖州你家里,你父亲曾同我说,若许你和我搅在一起,只会有无穷的危险。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无论是济源小店中还是贺家庄外,那些人都毫不犹豫地想要了你的性命。如果你远离我,这些危险本不会靠近你。”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瑾瑜有些生气,她这是要用新的理由来拒绝他了么?
“你不害怕吗?可能下一次我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虽然本事一般,却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可是你本来可以高枕无忧的……”
“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面对危险而无动于衷吗?”瑾瑜打断她,“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帮你多分担一些。”
紫璇嘴巴半张,顿了顿才道:“其实……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你不用特意说假话来安慰我。”瑾瑜低头苦笑。
“不,我说的是真话。你比我的家人朋友更懂我在想什么,也总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难过,安慰我……还有,你的功夫近来大有长进,已经帮了我不少……而且,有人陪着共同面对,我也会没那么害怕……”
紫璇每说一句,瑾瑜原本沉下去的心就浮起来一点,到了最后,抑制不住的喜悦拉着他起身,引着他来到了紫璇面前。
“你……”他欲言又止,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
紫璇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上他的满含期待的眼睛:“若我不能许你我的未来,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瑾瑜原本翘起的嘴角马上被拉平。
“你先回答我。”
“我会想办法争取……”
“如果这件事无法争取呢?”
瑾瑜原以为,紫璇的意思是她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甚至她可能已经和江珺翊定了亲事,如果是这样他会去求文远骥,他愿意答应任何条件。可是看紫璇的神情,似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远比这些要更加严峻。
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情相悦之人,哪怕只能在一起一天、一个时辰,也只会满心欢喜。与我而言,如果你喜欢我,我只会求之不得,至于这份喜欢会持续多久,是不是会被其他因素打断,我控制不了,也不想为此烦恼。”
紫璇眼圈泛红,嘴角也肉眼可见的弯了。她站起来背对着瑾瑜,抑制住些许激动,尽可能平静道:“我的寒症比我娘还要重上些许,若不是这些年姥姥为我殚精竭虑,我恐怕都活不到现在。我娘在二十五岁上便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我大概也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转过身来,再次和瑾瑜面对面:“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怎么会……”瑾瑜讶异到说不出话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紫璇也不催他,坦然望向瑾瑜,静静地等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最初的惊讶褪去,瑾瑜心疼地看着仍在故作坚强的紫璇,他的眼睛也不禁变得湿润:“为何不愿,如此宝贵的时间你都愿意交托给我,我只会更加珍惜。”
四目隔着泪花相对,紫璇再也不想忍耐,脚步一松,扑到了瑾瑜怀里。
瑾瑜很是花了一番力气才让自己站稳,手慢慢抬起,小心翼翼地拥住紫璇。
“还有七八年时间,世间圣手何其多,又有诸般神异之术,我不信找不到医治你的办法。就算……就算你真的会先我而去,也不妨碍我爱你敬你。如果时间有限,那我们就好好把握当下,把每一天都当成是彼此最珍贵的一天来度过。”
紫璇没有说话,但瑾瑜明显感到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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